《孟子与尽心篇》君子行法以俟命-k8凯发旗舰
《孟子与尽心篇》君子行法以俟命
孟子曰:「尧、舜,性者也;汤、武,反之也。动容周旋中礼者,盛德之至也。哭死而哀,非为生者也。经德不回,非以干禄也。言语必信,非以正行也。君子行法以俟命而已矣。」
这里文字的解释,又是一个重要的问题,孟子提出另外一个观念。「尧、舜,性者也;汤、武,反之也」,这是什么意思啊?程颢、朱熹这些宋儒,为了这些文字,把圣人的话,设法塑造得非常之「神」,因此在批注时,下笔很痛苦。这两句话,依照文字解释,「尧、舜,性者也」,尧舜的仁慈、仁义,是生来善良天性自然流露出来的。下面是相反的话:「汤、武,反之也」,所谓「反之也」,应该是说,汤武是把人性坏的一面反转来,使人们恢复善良的本性。去恶存善,改过迁善,都是「反」的意思,而宋儒批注的文字,就如说梦话一样,朦朦胧胧、含含糊糊的,以为汤武与尧舜是相反的,其实并非如此。
我们现在可以怀疑、批评、指出这些批注的不当。如果是时光倒流回到一百多年前,这样批评的话,不但拿不到功名,还可能招致杀身之祸。尤其是宋明以后,考试都是以朱熹的批注为标准,如果批评了他,非但进不了孔庙,还会被排斥于读书人之外。
实际上宋儒这些批注,都是白费工夫,别人读了,如闻呓语,不知道说些什么。这本来是很简单的两句话,概括原意就是:尧舜当然道德好,但在他们的时代,物质文明尚未发达,社会还是保守的,人类的天性是自然善良的成份居多;那就是老子庄子所谓道法自然的表现,人们自然还保持了善良的天性,这就是「性者也」。
后来到了商汤与周武王的时代,由于物质文明进步,受声色物质的诱惑很大,慢慢影响了人的精神思想,人性就变了。这时再实施纯道德的政治制度,已不可能使社会安定,于是建立了法制,用法律来管理众人之事,希望人性回到原来善良的一面。
这也说明了一个现象,就是人类社会物质文明越进步,道德就越衰退,只好用政治的方法来管理,用法律来规范,希望回到纯朴善良的本性上去。这是很简单的道理,所以「反之也」,不必解释成汤武与尧舜相反。当然,看起来汤武是造过反,他们两个人都是起来革命,推翻前朝桀与纣两个暴君,也就是「你不行,下去!由我来」的作为。尧舜则是「我不行,请你来」。这两种情形完全不同,但这只是政权传承的形态不同罢了。
孟子继续申述:在尧舜时代的上古社会,人性被染污得少,自然人人都具有道德,不只是领导人如此,即使社会上的一般人,也是「动容周旋中礼」的。
「动容」就是态度。假使有人做错了一点事,旁边的人脸色稍微难看一些,或者把头偏过去,不屑看他,这个人已经很难过了。可是越到后来的人,如果被人轻视,他不但不难过,甚至会反过来想:「你看不起我!谁要你看得起!你又算老几?」甚至你「动容」,多看他一眼,他就动刀了。社会上常有因多看一眼,就发生动刀杀人的事。
「周旋」就是应酬、交际,在社会上的待人接物,人与人之间的相处。「动容周旋中礼者」就是一个人的态度、言辞、动作、行为都处处合理,恰到好处,这就是德。说到道德二字,道是道,德是德。道是指明心见性之体,德是指明心见性以后的入世起用,也就是「盛德之至」。在佛家而言,就是功德圆满,学道有成就智慧圆满。
「哭死而哀,非为生者也」,有朋友死了,因而哭得很伤心,这哭并不是哭给活人看的。不久前一个青年写文章说,他父亲死了,父辈们去吊丧,有的哭得很厉害。他说这些人不是哭他父亲,是哭自己,因为这些人见他父亲死了,想到自己也快死了而哭。这篇文章,曾经引起一些非议,当然这又是前所未有的观点,说的是「哭死」的另一面,这说法也很新奇。
孟子说:哭死去的亲友,是真正的悲哀,并不是哭给别人看的,好朋友死了,是真的伤心;有时伤心到极点,则哭不出来,一滴眼泪也没有,人是木然的。遇到这种情形,要特别注意,要上前去推他一下,帮助他的气脉运行,否则的话,会发生危险,要等他哭了出来,危险才算过去。
「经德不回,非以干禄也」,「经」就是直道,有些人以直而坚强的直道,守住他的道德标准,毫不转弯。但并不是为了名利,目的也不是为好人好事大会上的表扬,而是为了自己经常遵守的直道。
「言语必信,非以正行也」,说话言出必行,不只是借了钱一定要还,开出去的支票一定要兑现,这只是小信;大信是自己做得到的才说,做不到的不说,不讲空话。例如有人问你吃荤或吃素,假如心里还有一点点想吃荤,就不可说吃素,否则就是言行不相符了。因为口里虽说吃素,心里还在想吃荤。简单地说,就是说出的话,要和自己心里的思想,完全合一,这才是真正的大信。也就是心口如一的道德,不是口是心非,更不是随便说话,再勉强自己的行为去和话符合,使别人以为自己有信用。
「哭死而哀」,「经德不回」,「言语必信」这三句话,每句都有两重意义。以「盛德」来说,尧舜以上的古人,自然人人有道德,不必另外标榜一个道德的口号。老子和庄子,曾经提到过这个道理。后来因为物质文明进步,人类的道德开始堕落,于是产生「仁义」的名词,要人类有仁义。再后来,人们的仁义也丧失了,于是又产生了「守法」的名词,要大家做到守法律的规范。现在人类的行为,法律差不多也无可奈何了,那就没有办法,只好用刑法。
所以每句话,都有两重意义,说明至情、道德、言语的真义。这都是说明用自己内在的天性,自然的向外流露,不是为了适应外在的人、物、事。所谓「君子行法」,就是效法这个道理「以俟命」,这就是修命。
由此可知,儒家所说的「命」,就是人在活着时候的生命价值;「俟命」就是人活着,应该如上面所说的三句话那样,也就是正命,那是生命的意义与价值。
孟子和孔子一样,他一生的言语行为,本身就是典范,也就是教育的标准。下面的话,是说孟子自己,也同样是对学生的教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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