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怀瑾全集:致答日本朋友的一封公开信-k8凯发旗舰
据资料记载,1969年日本特邀台湾方面派出一个“中日文化访问团”参加徐福庙落成典礼,52岁南怀瑾应何应钦邀一同赴日。1969年11月30《致答日本朋友的一封公开信》在台北“《“中央”日报》”副刊上发表,以回答很多相关的日本朋友的疑问。
十月十一日下午,中日文化访问团在东京参加东方文化座谈会,关于我要讲的“东西文化在时代中的趋向”一事,因为时间有限,为了珍惜中日两国难得的盛会与宝贵的时机,我自动停止讲话,希望两国与会人士,有较多的时间,可以互相商讨重要的议案。当我宣布这个意见以后,大和学园的负责人土屋米吉先生,便提出我讲演稿末后一段引用司马迁所说:“载之空言,不如见之于行事之深切著明也”一句话,要我提出较为具体的意见。而且土屋先生很客气地说:“要讲东方文化,中日两国原为兄弟之邦,中国是老大哥,所以希望贵国以兄长的立场,开诚布公有所指教。”同时他又问我此行对于日本的观感。
土屋先生彬彬有礼的质询,经过我方翻译人员的转述,以及当时观察土屋先生谦和而诚恳的态度,使我不得不作答复。但我有主要的两点声明:
(一)因为时间不够,有许多可以贡献给大家的意见,无法详细说明。
(二)这是我第一次到日本,先后匆匆七天,都在旅途播迁之中,由京都经伊势而到达那智山,再经过在日本文学上负有盛名的朝熊岳山而到达东京,车尘轮迹,赢得一身疲累,虽有上少的观感,但自认并不成熟,故暂时保留意见。然而散会以后,日方著名汉学家兼汉学诗人木下彪先生,以及我国访问团同行的几位朋友,都一致告诉我说:当时我说的话,翻译人员辞未达意,不能充分通译,而且遗漏了许多要紧的关键,非常遗憾。后来又有日方的几位与会人士通过翻译,要我见之于文字而写出来,作为此次历史性与会的纪念。十二日中午返国以后,事务麇集,实在懒得执笔。但与木下彪先生有诗文之约,而且土屋米吉先生所提的询问,确甚重要,故匆匆写就本文,公开寄与土屋米吉及木下彪两位先生,并献给日本此次参加东方文化座谈会的诸位先生,作为此行备受殷勤招待的答礼。秀才人情,书生拙见,未必可登大雅之堂,但如野人献曝,各抒一得之见,山人野叟之言,聊备一格而已。但是这只是代表我私人的观点,并不代表中日文化访问团,或任何文化团体与我国人的意见,其中或有上妥当的观点,可以付之一笑,希望不要因此而引起争论,如果有此情形发生,须得事先声明,恕我愚拙而又冗忙,不拟再答覆。
现在我要再加申覆我当日所说的话而稍加补充:
主席和各位先生:本来为了珍惜会议的时间,我要求不必说话,现在为了土屋先生指定要我答复问题,又只好开口讲话。但是这个问题牵涉很广,如果要将我所知的资料,贡献给贵国及本会议席,在短短的时间中,又势所不能尽毕其说,只好留待将来,有机会时再作补充。现在我要提起诸位注意的:据我所见,贵我两国今天与会中的许多人,可能都犯了一个容易错误的偏见,因为大家对于贵我两国,以及东方各国之间今天的文化思想,与造成社会风气的败坏,国家前途的殷忧,工商业社会导致人心陷溺于现实的趋势,乃至青年心理的徬徨与颓废,教育的失败等等,一律都归罪到西方文化的错误。大家不要忘记,我们今天开会会场的种种设置,便是现代化西方物质文明发展中的产品,甚之,与会人士的衣、食、住与交通工具等等,大多数仍是西方文化自然科学发达以后,物质文明发展中的结晶。西方文化中的自然科学与物质文明的发达,它给予人类在生活上的利便,生存中的幸福,并无过错,而且只有好处。但是东方各国,在传统保守文化的情感中,认为人生伦理、社会秩序、道德观念、生活方式等一切突变中的乱象,都是受到西方文化影响的关系,所以厌恶甚而鄙弃西方文化;其实,这是东方人,或者说,贵我两国自己被西方文化物质文明的形态冲昏了头,自己放弃、忘却了东方固有文化的传统精神;换言之,也就是自己抛弃中国的传统文化,所以才有今天的窘态。以中国话来讲,我是一个土包子,而且是一个非常顽固的爱好中国文化的分子。因为我从来没有出洋去留过学,所以没有对西方文化偏爱的情感与嫌疑。而且我以山野之身可以公平地说一句,西方文化,自然科学发展成果中的物质文明,并没有带给东方人以太多的祸害。至于我们接受西方文明以后所发生的流弊与偏差,那只怪我们自己抛弃了东方固有文化的宝藏,而自毁其精神堡垒所得的应有惩罚。
其次,所谓西方文化,并不能以今天的美国文化而概括一切西方文化,由希腊时期而到今天的欧、美,它本身也自有三千年的历史。它的人文科学,在精神文化上的成就,由宗教而哲学,由哲学而科学的互相递嬗,也是有它的精神所在。不幸的是,今天欧、美的国家与社会,也正因为自然科学促进物质文明的长足进步,而使人文文化的精神堡垒濒临崩溃,而无所适从。它与我们东方所遭遇的困惑和烦恼,只有病情轻重的不同,而其同病相怜的情况,并无二致。因此,我们要放开胸襟,放大眼光来看,目前我们所面临的局势,是东西方人文文化将要同临崩溃,新的世界人类文化尚茫然无据,危机隐伏的时代。我们不仅是需要为复兴贵我两国的东方固有文化而努力,我们更应该为人类文化开创新的局面,肩负起拯救世界人类危机的责任;要发扬东方人文文化与固有的人生哲学,来补救因自然科学促进物资文明的发展,所造成的工商业社会之弊病。而且我还要郑重地希望贵我两国与会的高明人士,必须认清一个重要的关键,对于过去历史文化上的光荣,上能留恋,过去的历史,是无法挽回的,留恋往事,只是文学的情绪。至于时代的演进,是无法倒流的,悲伤时事,那是无补时艰的诗人情感。历史的排版,各有千秋的一页,时代的演进,是当前的大势所趋,我们要放开胸襟与眼光,如何振兴东方文化,来补救西方文化在世界时势中的不足,这才是我们的责任,也是对贵我两国前途有利的大目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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