画学集成-k8凯发旗舰
高蔚生亦金陵八家之一,写小幅山水,与龚、樊二家大异。同年张韵舫守莆田时,余曾一至其官斋。太守出示高画二种。一用渴笔作石壁,其下杂树丛生,草堂隐隐,在树阴间,童子调鹤于窗外,高人凭轩外坐,布置无一不韵。其上不署年月,但作高岑二字。第二幅则平沙远渚,风竹烟苇,长洲一曲,直入虚无,又蔚生之变调也。局似郭无疆,但用笔不同耳太守生时甚赏余画,余曾用赭墨作王山史一幅贻太守。闻太守逝时,其夫人以余画纳之棺中,从太守所嗜也。
橘叟藏高且园山水立轴,悬岩壁立,云物映带,危桥
起于空际,云半梅梢争出,桥下亦乱梅交加。桥上作红袍纱帽官人,驺从甚盛,似专来寻梅者。景物如生,岩石但用渲染,不加细皴,天然人格。且园生平好指画,为鍾馗象,眼而不眉,不知何意。余凡三见其写锺馗矣,皆无眉。陈仁先家一幅最有神。余谓且园画当自成一格,与元四家无一似者。有人谓且园人物,深得吴小仙神韵。良然。
赵文敏画,在元人中实兼四家之长。文敏能作士女,兼能作工细楼阁、而四家莫逮也。然所以不能列入四家者,讵以赵宗仕元耶余尝见其真迹一幅,高岩巨岭,雄惊中均有雅韵。至于丛石起伏,用笔秀润如玉。禹之鼎学之甚肖。禹盖长于人物,树石楼阁,亦匪一不韵。嗟夫,果松雪能类子固者,则画品当益超绝董香光谓纸素之寿,寿于金石,虽论艺事,然其间正不能不资人品。
画惟巨然之短笔麻皮皴最工稳。若叔明作长笔披麻皴最难学,干头万绪中著一败笔,即不可救。余尝谓笔笔有力,须笔笔有韵,方可作长笔皴。皴笔要分明,又要浑融。明而不融,则如麻绳之粉扰;融而不明,则是死蚓之聚烂。若作短笔皴,即有一二败笔,尚可补救。然落笔须轻,救之乃易。实则到纯熟时,而败笔亦日见其鲜矣。
戴文节笔墨精处,直造清晖堂奥,而乃违心右渔山而左清晖。余细审文节用笔,无一似墨井也。因念凡人力所能至者,则视其事为轻;力所不能至者,非诋毁之,则决佩服之矣。文节之于墨井亦然。余谓文节果不死者,其所造正未可知。清晖八十以后,老笔颓唐文节晚年,初未见其颓唐之笔。其曾孙懋斋,曾从余游,旧宅有王太常为之书匾,盖文节先世已与太常为友。想文节生时,必多四
王墨迹,惜乱后销亡都尽矣。懋斋所藏文节残画,亦颇寥寥。
余尝戏谓:画家能用墨笔者,似鸣钲击鼓以警众,谓吾能用墨也。奚铁生一派用笔颇荒率,蓬蓬然满纸皆露墨气。学者落其窠臼,干篇一律。余独不谓然,私意谓用墨宜与用青绿同,轮郭皴法,不妨工致,传之以墨,则分外生色。吴墨井作重峦叠嶂,笔笔不苟,其用墨气渲染,亦正同浅绛用法,故岩岫响背皆精严,无一荒率之笔,此足见大家之用心矣。
石谷老年,真所谓从心不逾矩矣。然论者颇病其刻露。余谓石谷之刻露,正步步示人以真诠,授人以用笔之法,不须搔首弄姿,求媚于人。犹之大家美人,不为时世之妆,而被服人咸莫及。唯不善学石谷如近人某某者,粗枝大叶,自鸣真率。余见之辄笑,称为石谷之埏埴。而某某尚狂鸣骂人,诋麓台如刍狗。夫麓台固有霸悍之气,前人论之颇详,然宁如夫己氏之颟顸,墨守石谷之似,不自知已走入魔道矣。
长于渴笔者,易森动而寡秀润;长于湿笔者,能秀润而欠森动。荆、关之笔带渴,董、巨之墨近湿。然皆得传闻。试问荆、关、董、巨真本,能为寒橱所备蓄否余见一峰真迹,极力用渴笔为乱柴皴,至一濡染以淡墨而渴中带润,润中见渴,真神笔也。余一生不敢轻议古人,非胆慑也,所见不广,好作评量,直是空中骂鬼,不得反唇之答,故不愿为耳。
山水著人物,即画龙之点睛。在月松风竹、菱溆苹洲间,构一茅庐,安一小艇,令观者神思爽然。待此画中人,
几若神仙,此是何等胸襟,才能落想如此之高若不讲位置,随地皆有屋宇,而断港绝潢中忽著以画船,直驶向何处去也不惟使观者恶心,而亦坏此名纸佳绢。吾不谓之劣画,直谓之暴殄天物。
天下欲得一名画,其间似有冥数存焉。董思翁求北苑画于江南,累岁不能得。顾仲方谓思翁;倘入长安于金吾张乐山家求之,或得见也。思翁既入朝,一日有客持画数幅求售。思翁不知董画即在其中,漫问曰:此间有张金吾者,客曾见之耶客日:金吾下世久矣,公何为问之思翁曰:非问金吾,问吾家北苑画耳。客执溪山行旅图以上曰:此即是也。思翁大惊,展之果是,以思翁曾一见此画于清和尚处也。天下嗜之既深,其中若有鬼神为之作合,殊可异也。
北苑之溪山行旅图,万万不可再见矣。而唐六如作关山行旅图,余于前三十年曾一见之。树林槎桠,皴法用悬针之笔,一一均六如本色。一人打包而行,风物萧寥。上题一诗云:廿年行李怅关山,纨绔谁知行路难。今日酒杯歌袖畔,浑忘门外是长安。立轴高三尺许,纸本已旧,而风神奕奕然,亦不可多得之作也。
雅宜山人,余曾得一长卷,用赭石渲染,为芦竹中有危峰,上悬飞瀑,高桥一座,为木制,老人曳杖过桥,竹中耸一小楼,似将画中景物收入其内者。结构精严,惟笔法一同六如,不加皴擦瘦峭,用笔尖若作小楷,轮郭成后,以赭墨渲染之。此法最不易学。雅宜为子畏之友,彼此观摩,不期坠入子畏窠臼,然终是文人之笔。
倪高士秋林野兴图,经高士再跋,足见为生平得意之
只。
作。初跋云:余既与小山作秋林野兴图,九月中小山携以索题。适八月望日,经钮斋前,木樨盛开,因赋下章。今年自春徂秋,无一日有好兴味,仅赋此一长句’为书于左方。政喜秋生研席凉,卷帘微露净衣裳。林扉洞户发新兴’翠雨黄云笼远床。竹粉因风晴靡靡,杉幢承月夜苍苍。焚香底用添金鸭,落蕊仍宜副枕囊。己卯秋九月十四日’云林生倪瓒。又跋云:十年岁在甲午,冬十一月’余旅泊甫里,南渚陆益德自吴松归,携以相示。盖藏于其友人黄君允中家。余一时戏写此图,距今十有六年矣。对之怅然’如隔世也。瓒重题其左而还。十九日。图藏高江村家’林际数峰出没,运笔浑圆。江村宝之,今不知流落何所矣。
年家子李生观槿,其先代藏画甚富,霉侵蠹蚀者不计其数观槿年少,亦不知爱惜。一日余至其家’见故纸篮中有残画数幅,偶抽取视之,则赵千里写仙山楼阁长卷,可丈许,青绿照眼,人物精绝。余对之太息,令付装池’灿然一极笔也。千里画,余不敢学,即学之,亦万万莫至。然结构精严,北宗固与南宗同一法程。余观之累日’因念前此闱中文字,佳者往往见黜,殆亦千里长卷入故纸篮中矣。
为人题画,亦不可不慎。米元晖作云山得意卷,用墨钩细云,满山浮动,山势迤逦,隐显出没,林木萧疏’屋宇虚旷,极笔也而宋之曾纯父觌、明之吴匏庵宽题跋,咸以为元章米氏父子宗法固同,而各有独到之处’如逸少之与献之也。既不能精辨而确定之,草草落笔,遂贻后人之聚讼,深可不必。余每于前人之画,恒未尝漫题一语’苟考据弗精,转留笑柄,故不敢也。
吾乡曾波臣,为传神妙手,颇有声于海内。而莆田郭无疆巩,则其高足也,能为山水。余见于年家子李拔可家,写小竹芳洲,带以云气,作远势入于虚无,用墨甚有法。大江南北识波臣者,颇知无疆,实则吾闽处万山之中,与中原隔绝,其间如王研田且不见称于时,矧郭无疆耶!书至此,为之太息者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