幽梦影-清人笔记 -k8凯发旗舰
一恨书囊易蛀,二恨夏夜有蚊,三恨月台易漏,四恨菊叶多焦,五恨松多大蚁,六恨竹多落叶,七恨桂、荷易谢,八恨薜、萝藏虺,九恨架花生刺,十恨河豚多毒。
楼上看山,城头看雪,灯前看月,舟中看霞,月下看美人,另是一番情境。
山之光,水之声,月之色,花之香,文人之韵致,美人之姿态,皆无可名状,无可执着。真足以摄召魂梦,颠倒情思。
假使梦能自主,虽千里无难命驾,可不羡长房之缩地;死者可以晤对,可不需少君之招魂;五岳可以卧游,可不俟婚嫁之尽毕。
昭君以和亲而显,刘蕡以下第而传;可谓之不幸,不可为之缺陷。
以爱花之心爱美人,则领略自饶别趣;以爱美人之心爱花,则护惜倍有深情。
美人之胜于花者,解语也;花之胜于美人者,生香也。二者不可得兼,舍生香而解语者也。
窗内人于窗纸上作字,吾于窗外观之,极佳。
少年读书,如隙中窥月;中年读书,如庭中望月;老年读书,如台上玩月。皆以阅历之浅深,为所得之浅深耳。
吾欲致书雨师:春雨,宜始于上元节后,至清明十日前之内,及谷雨节中;夏雨,宜于每月上弦之前,及下弦之后;秋雨,宜于孟秋、季秋之上下二旬;至若三冬,正可不必雨也。
为浊富不若为清贫;以忧生不若以乐死。
天下唯鬼最富:生前囊无一文,死后每饶楮镪;天下唯鬼最尊,生前或受欺凌,死后必多跪拜。
蝶为才子之化身,花乃美人之别号。
因雪想高士,因花想美人,因酒想侠客,因月想好友,因山水想得意诗文。
闻鹅声,如在白门;闻橹声,如在三吴;闻滩声,如在浙江;闻羸马项下铃铎声,如在长安道上。
一岁诸节,以上元为第一,中秋次之,五日、九日又次之。
雨之为物,能令昼短,能令夜长。
古之不传于今者,啸也、剑术也、弹棋也、打球也。
诗僧时复有之,若道士之能诗,不啻空谷足音,何也?
当为花中之萱草,毋为鸟中之杜鹃。
物之樨者,皆不可厌。为驴独否。
女子自十四、五岁,至二十四、五岁,此十年中,无论燕、秦、吴、越,其音大都娇媚动人;一赌其貌,则美恶判然矣。耳闻不如目见,于此益信。
寻乐境乃学仙,避苦趣乃学佛。佛家所谓「极乐世界」者,盖谓众苦之所不到也。
富贵而劳悴,不若安闲之贫贱;贫贱而骄傲,不若谦恭之富贵。
目不能自见,鼻不能自嗅,舌不能自舐,手不能自握,惟耳能自闻其声。
凡声皆宜远听,惟听琴则远近皆宜。
目不能识字,其闷尤过于盲;手不能执管,其苦更甚于哑。
并头联句、交颈论文、宫中应制、历使属国,皆极人间乐事。
《水浒传》,武松诘蒋门神云:「为何不姓李?」此语殊妙。盖姓实有佳有劣,如华、如柳、如云、如苏、如乔,皆极风韵。若夫毛也、赖也、焦也、牛也,则皆尘于目而棘于耳者也。
花之宜于目,而复宜于鼻者:梅也、菊也、兰也、水仙也、珠兰也、木香也、玫瑰也、蜡梅也,余则皆宜于目者也。
花与叶俱可观者:秋海棠为最,荷次之,海棠、酴醾、虞美人、水仙又次之。叶胜于花者,止雁来红、美人蕉而已。花与叶俱不足观者:紫薇也、辛夷也。
高语山林者,辄不善谈市朝事。审若此,则当并废《史》、《汉》诸书而不读矣。盖诸书所载者,皆古之市朝也。
云之为物:或崔巍如山,或潋滟如水,或如人,或如兽,或如鸟毳,或如鱼鳞。故天下万物皆可入画,惟云不能画。世所画云,亦强名耳。
值太平世,生湖山郡,官长廉静,家道优裕,娶妇贤淑,生子聪慧。人生如此,可云全福。
天下器玩之类,其制日工,其价日贱,毋惑乎民之贫也。
养花胆瓶,其式之高低大小,须与花相称。而色之浅深浓淡,又须与花相反。
春雨如恩诏,夏雨如赦书,秋雨如挽歌。
十岁为神童,二十、三十为才子,四十、五十为名臣,六十为神仙,可谓全人矣。
武人不苟战,是为武中之文;文人不迂腐,是为文中之武。
文人讲武事,大都纸上谈兵;武将论文章,半属道听途说。
「斗方」止三种可取:佳诗文,一也;新题目,二也;精款式,三也。
情必近于痴而始真;纔必兼乎趣而始化。
凡花色之娇媚者,多不甚香;瓣之千层者,多不结实;甚矣全才之难也。兼之者,其惟莲乎?
着得一部新书,便是千秋大业;注得一部古书,允为万世宏功。
延名师训子弟,入名山习举业,丐名士代捉刀,三者都无是处。
积画以成字,积字以成句,积句以成篇,为之文。文体日增,至八股而遂止。如古文、如诗、如赋、如词、如曲、如说部、如传奇小说,皆自无而有。方其未有之时,固不料后来之有此一体也。逮既有此一体之后,又若天造地设,为世必应有之物。然自明以来,未见有创一体裁新人耳目者。遥计百年之后,必有其人,惜乎不及见耳。
云映日而成霞,泉挂岩而成瀑。所托者异,而名亦因之。此友道之所以可贵也。
大家之文,吾爱之慕之,吾愿学之;名家之文,吾爱之慕之,吾不敢学之。学大家而不得,所谓「刻鹄不成尚类鹜」也,学名家而不得,则是「画虎不成反类狗」矣。
由戒得定,由定得慧,勉强渐近,自然炼精化气,炼气化神,清虚有何渣滓?
南北东西,一定之位也;前后左右,无定之位也。
予尝谓二氏不可废,非袭夫大养济院之陈言也。盖名山胜境,我辈每思褰裳就之,使非琳宫、梵剎,则倦时无可驻足,饥时谁与授餐?忽有疾风暴雨,五大夫果真足恃乎?又或邱壑深邃,非一日可了,岂能露宿以待明日乎?虎豹蛇虺,能保其不患人乎?又或为士大夫所有,果能不问主人,任我登陟凭吊而莫之禁乎?不特此也,甲之所有,乙思起而夺之,是启争端也;祖父之所创建,子孙贫,力不能修葺,其倾颓之状,反足令山川减色矣。
然,此特就名山胜景言之耳。即城市之内,与夫四达之衢,亦不可少此一种。客游可做居停,一也;长途可以稍憩,二也;夏之茗,冬之姜汤,复可以济役夫负戴之困,三也。凡此皆就事理言之,非二氏福报之说也。
虽不善书,而笔砚不可不精;虽不业医,而验方不可不存;虽不工弈,而楸枰不可不备。
方外不必戒酒,但须戒俗;红裙不必通文,但须得趣。
梅边之石,宜古;松下之石,宜拙;竹傍之石,宜瘦;盆内之石,宜巧。
律己宜带秋气,处事宜带春气。
厌催租之败意,亟宜早早完粮;喜老衲之谈禅,难免常常布施。
松下听琴,月下听箫,涧边听瀑布,山中听梵呗,觉耳中别有不同。
月下听禅,旨趣益远;月下说剑,肝胆益真;月下论诗,风致益幽;月下对美人,情意益笃。
有地上之山水,有画上之山水,有梦中之山水,有胸中之山水。地上者,妙在邱壑深邃;画上者,妙在笔墨淋漓;梦中者,妙在景象变幻;胸中者,妙在位置自如。
一日之计,种蕉;一岁之计,种竹;十年之计,种柳;百年之计,种松。
春雨宜读书,夏雨宜弈棋,秋雨宜检藏,冬雨宜饮酒。
诗文之体,得秋气为佳;词曲之体,得春气为佳。
抄写之笔墨,不必过求其佳,若施之缣素,则不可不求其佳;诵读之书籍,不必过求其备,若以供稽考,则不可不求其备;游历之山水,不必过求其妙,若因之卜居,则不可不求其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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