儒家的形上学-k8凯发旗舰
第六十三卦是既济,既济是已经完成的意思。《序卦传》在此说:物不可穷也,故受之以未济,终焉。
照这样解释,六十四卦的顺序安排至少有三点涵义:(1)宇宙中的一切,包括自然界、社会界,形成一个自然序列的连续链条;(2)在演变过程中,每个事物都包含自己的否定;(3)在演化过程中,物不可穷也。
易传和《老子》一样认为,要取得胜利,就一定要注意不要过分地胜利;要避免丧失某物,就一定要在此物中补充一些与它相反的东西。所以《系辞传下》说;危者,安其位者也。亡者,保其存者也。乱者,有其治者也。是故君子安而不忘危,存而不忘亡,治而不忘乱,是以身安而国家可保也。
易传还和《老子》一样认为,谦卑是美德。谦卦《象辞》说:天道亏盈而益谦,地道变盈而流谦,人道恶盈而好谦。谦,尊而光,卑而不可逾:君子之终也。
中和
中的观念在《中庸》里充分发展了。中很像亚力士多德的黄金中道的观念。有人可能把它理解为做事不要彻底,这就完全错了。中的真正涵义是既不太过,又不不及。比方说由华盛顿去纽约,停在纽约为恰好,走过去停在波士顿为太过,没走到就停在费城为不及。公元前三世纪宋玉描写一位美女说:增之一分则太长,减之一分则太短,著粉则太白,施朱则太赤。(《登徒子好色赋》,《文选》卷十九)这番描写是说她的身体、容颜恰到好处。恰到好处即儒家所谓的中。
时间,在恰到好处的观念中是个重要因素。冬天穿皮袄是恰好,夏天穿皮袄就不是了。所以儒家常常将时宇与中字连用,如时中。孟子说孔子可以仕则仕,可以止则止;可以久则久,可以速则速(《孟子公孙丑上》),所以孔子,圣之时者也(《孟子万章下》)。
《中庸》说:喜怒哀乐之未发,谓之中;发而皆中节,谓之和。中也者,天下之大本也;和也者,天下之达道也。致中和,天地位焉,万物育焉。(第一章)情感完全没有发生的时候,心的活动就无所谓太过、不及,而恰到好处。这是中的一个例子。情感发生了。而无所乖戾,这也是中,因为和是中的结果,中是来调和那些搞不好就会不和的东西的。
以上是就情感说,所说的也适用于欲望。在个人行为和社会关系中,都有些适中之点,作为满足欲望和表现情感的恰当的限度。一个人,一切欲望和情感都满足和表达到恰当的限度,他的内部就达到和谐,在精神上很健康。一个社会也同样,其中各式各样的人的一切欲望和情感,都满足和表现到恰当的限度,这个社会的内部就达到和谐,安定而有秩序。
和是调和不同以达到和谐的统一。《左传》昭公二十年记载晏子(卒于公元前493年)一段话,其中区分了和与同。他说:和,如羹焉。水,火,醯,醢,盐,梅,以烹鱼肉,由这些作料产生了一种新的滋味,它既不只是醯(醋)的味,也不只是醢(酱)的味。另一方面,同,若以水济水,若琴瑟之专一,没有产生任何新的东西。同,与异是不相容的。和与异不是不相容的,相反,只有几种异合在一起形成统一时才有和。但是要达到和,合在一起的各种异都要按适当的比例,这就是中。所以中的作用是达到和。
一个组织得很好的社会,是一个和谐的统一,在其中,各种材能、各种职业的人都有适当的位置,发挥适当的作用,人人都同样地感到满意,彼此没有冲突。《中庸》说:万物并育而不相害,道并行而不相悖,此天地之所以为大也。(第三十章)
这种和,若不只是包括人类社会,而且弥漫全宇宙,就叫做太和。易乾卦《象辞》说;大哉乾元!保合太和,乃利贞。
庸常
《中庸》说:天命之谓性,率性之谓道,修道之谓教。道也者。不可须臾离也;可离,非道也。(第一章)我们在此接触到普通而平常的重要性的思想,这是《中庸》的另一个重要概念。这个概念就是《中庸》的庸宇,意思是普通或平常。
每个人都知道天天要吃要喝。所以吃、喝是人类普通而平常的活动。它们普通而平常,正由于它们重要,没有人能够没有它。入伦和道德也是如此。它们在有些人看来,简直普通而平常得没有价值。可是它们之所以如此,正由于它们重要,没有人能够离开它。吃饭,喝水,维护人伦,实行道德,都是率性,即遵循天性。这不是别的,就是道。所谓教不过就是修道。
既然道是人不可离的,事实上也没有离的,为什么还需要修道。需要教呢?回答是这样:虽然所有人实际在某种程度上都遵循道,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充分觉悟到事实是如此。《中庸》说;人莫不饮食也,鲜能知味也。(第四章)教的作用。就是使人们了解他们都在不同程度地实际遵循道,使他们对于自己正在做的觉悟起来。
还有一层,虽然所有人由于实际需要不得不在某种程度上遵循道,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完全地遵循之。所以固然没有人能够完全不顾人伦而在社会中生活,可是同时也只有极少数的人能够完全符合这些人伦提出的条件。教的作用,就是使人把事实上已经不同程度地在做的事,做完全。
所以《中庸》说:君子之道,费而隐。夫妇之愚,可以与知焉。及其至也;虽圣人亦有所不知焉。夫妇之不肖。可以能行焉。及其至也,虽圣人亦有所不能焉。君子之道,造端乎夫妇,及其至也,察乎天地。(第十二章)所有的人,即使有的愚而不肖,都在某种程度上遵循道,虽然如此,教仍然需要,才能使人觉悟而完全,也就是明而诚,
明诚
在《中庸》里,诚和明是联在一起的。《中庸》说:自诚明,谓之性。自明诚,谓之教。诚则明矣,明则诚矣。(第二十一章)这就是说,一个人若是明白了日常生活中普通而平常的活动的一切意义,诸如饮食人伦的意义,他就已经是圣人。一个人若是把他所明白的完全做到了,他也是圣人。如果做不到,也就不可能完全明白其意义。如果不完全明白其意义,也就不可能完全做到。
《中庸》还说:诚者,非自成己而已也,所以成物也。成己,仁也;成物,知也。性之德也。合内外之道也。(第二十五章)这段话的意义很清楚,我倒是怀疑,仁字、知字是不是该互换一下。
《中庸》又说:唯天下至诚,为能尽其性。能尽其性,则能尽人之性。能尽人之性,则能尽物之性。能尽物之性,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。可以赞天地之化育,则可以与天地参矣。(第二十二章)
成己的同时,一定要看到还要成人。不管成人,也就不能成己。这是因为,只有通过人伦,即在社会领域内,才能尽其性。这就回到孔子、孟子的传统了,就是为了成己,必须行忠、恕,即行仁,这就包含着助人。成己,就是尽其性,即尽其受之于天者。助人,就是赞天地之化育。完全明白了这些意义,就可以与天地参。完全明白了意义,就是《中庸》所说的明;如此与天地参,就是它所说的诚。
为了达到与天地参,是不是需要做非常的事呢?不需要。仅只需要做普通而平常的事,做得恰到好处,而且明白其全部意义。这样做,就可以达到合内外,这不仅是人与天地参,而且是人与天地合一。用这种方法可以达到出世,而同时仍然人世。后来的新儒家发展了这个思想,并且就是用这个思想攻击佛教的出世哲学。
这就是儒家的方法,这种方法把人的精神提高到同天的境界。它与道家的方法不同,道家的方法是通过否定知识,把人的精神提高到超脱人世间的彼此分别。儒家的方法不是这样,它是通过推广仁爱,把人的精神提高到超脱寻常的人我和物我分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