道家第三阶段:庄子-k8凯发旗舰
《齐物论》接着说:既已为一矣,且得有言乎?既己谓之一矣,且得无言乎?一与言为二,二与一为三,自此以往,巧历不能得,而况其凡乎?故自无适有以至于三。而况自有适有乎?无适焉,因是已。在这段话里,《齐物论》比惠施更进了一步,开始讨论一种更高层次的知识。这种更高的知识是不知之知。一究竟是什么,这是不可言说的。甚至是不可思议的。因为、如果一对它有所思议,有所言说,它就变成存在于这个思议、言说的人之外的东西了。这样,它无所不包的统一性就丧失了,它就实际上根本不是真正的一了。惠施说;至大无外,谓之大一。他用这些话描写大一,确实描写得很好,他殊不知正由于大一无外,所以它是不可思议、不可言说的。因为任何事物,只要可以思议、可以言说,就一定有外,这个思议、这个言说就在它本身以外。道家则不然,认识到一是不可思议、不可言说的。因而他们对于一有真正的理解,比名家前进了一大步。《齐物论》里还说:是不是,然不然。是若果是也,则是之异乎不是也亦无辩。然若果然也,则然之异乎不然也亦无辩。忘年忘义,振于无竟,故寓诸无竟。无竞是得道的人所住之境。这样的人不仅有对于一的知识,而且已经实际体验到一。这种体验就是住于无竟的经验。他已经忘了事物的一切区别,甚至忘了他自己生活中的一切区别。他的经验中只有浑沌的一,他就生活在其中。
以诗的语言描写,这样的人就是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,以游无穷者。他真正是独立的人,所以他的幸福是绝对的。
在这里我们看出,庄子怎样最终地解决了先秦道家固有的冈题。这个问题是如何全生避害。但是,在真正的圣人那里,这已经不成其为问题。如《庄子》中说:夫天下也者,万物之所一也。得其所一而同焉,则四支百体,将为尘垢,而死生终始,将为昼夜,而莫之能滑,而况得丧祸福之所介乎?(《田子方》)就这样,庄子只是用取消问题的办法,来解决先秦道家固有的问题。这真正是用哲学的方法解决问题。哲学不报告任何事实,所以不能用具体的、物理的方法解决任何问题。例如,它既不能使人长生不死,也不能使人致富不穷。可是它能够给人一种观点,从这种观点可以看出生死相同,得失相等。从实用的观点看,哲学是无用的。哲学能给我们一种观点,而观点可能很有用。用《庄子》的话说,这是无用之用(《人间世》)。
斯宾诺莎说过,在一定的意义上,有知的人永远存在。这也是庄子所说的意思。圣人,或至人,与大一合一,也就是与宇宙合一。由于宇宙永远存在,所以圣人也永远存在:《庄子》的《大宗师》说:夫藏舟于壑,藏山于泽,谓之固矣。然而夜半,有力者负之而走,昧者不知也。藏小大有宜,犹有所遁。若夫藏天下于天下,而不得所遁;是恒物之大情也。放圣人将游于物之所不得遁而皆存。正是在这个意义上,圣人永远存在。
神秘主义的方法论
为了与大一合一,圣人必须超越并且忘记事物的区别。做到这一点的方法是弃知。这也是道家求得内圣之道的方法。照常识看来,知识的任务就是作出区别;知道一个事物就是知道它与其他事物的区别。所以弃知就意味着忘记这些区别。一切区别一旦都忘记了,就只剩下浑沌的整体,这就是大一。圣人到了这个境界、就可以说是有了另一个更高层次的知识,道家称之为不知之知。《庄子》里有许多地方讲到忘记区别的方法。例如,《大宗师》篇中有孔子和他最爱的弟子颜回的一段虚构的谈话:颜回曰:\'回益矣。\'仲尼曰:\'何谓也?\'曰:\'回忘仁义矣。\'曰:\'可矣。犹未也。\'它日复见。曰:\'回益矣。\'曰:\'何谓也?\'曰:\'回忘礼乐矣。\'曰:\'可矣,犹末也。\'它日复见。曰:\'回益矣。\'曰:\'何谓也?\'曰:\'回坐忘矣。\'仲尼蹴然曰;\'何谓坐忘?\'颜回曰:\'堕肢体,黜聪明,离形去知。同于大通。此谓坐忘。仲尼曰:\'同则无好也,化则无常也,而果其贤乎?丘也,请从而后也。
颜回就这样用弃知的方法得到了内圣之道。弃知的结果是没有知识。但是无知与不知不同。无知状态是原始的无知状态。而不知状态则是先经过有知的阶段之后才达到的。前者是自然的产物,后者是精神的创造。
这个不同,有些道家的人看得很清楚。他们用忘字表达其方法的决窍,这是很有深意的。圣人并不是保持原始的无知状态的人。他们有一个时期具有丰富的知识,能作出各种区别,只是后来忘记了它们。他们与原始的无知的人之间区别很大,就和勇敢的人与失去知觉而不畏惧的人之间的区别一样大。
但是也有一些道家的人,包括《庄子》有几篇的作者在内,却没有看出这个不同。他们赞美社会和人类的原始状态、把圣人比作婴儿和无知的人。婴儿和无知的人没有知识,作不出什么区别,所以都像是属于浑沌的整体。可是他们的属于它,是完全不自觉的。他们在浑沌的整体中,这个事实他们并无觉解。他们是无知的人,不是不知的人。这种后来获得的不知状态,道家称之为不知之知的状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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