宾退随笔(清)罗惇曧 -k8凯发旗舰

纳银之后,人给一票并照片,警兵藉以辨真伪。乡居之人以事至城市,逾三日,亦必纳银领票,无者其罚尤酷。至于城居,人则一身之内,服食器用无物不税,城居者畜一狗,岁出一元,则得一纸牌,系于狗颈,狗纵出门,亦无他患,不尔,罚及主人矣。至于牛税,则不属于官府,而属于保畜公司,家有牛一头,岁纳保险金二元,牛以病死,则公司偿其值。然牛疫一起,死者相踵,卒无至病牛之栅一寓目者。计一国之大,所产牛何止万亿头,保畜公司之所得亦云巨矣。然自有公司以来,未闻一人得其赔偿金者。乡村则市税极重,物虽至微,入市有税,尝有贫人挑菜至市,计所输钱比菜价更倍,无以完纳,大为税司所苦,贫人乃抛其菜于秽地而去。然税司犹大怒,欲执而惩之,疾走乃免。又有贫家畜一豕,鬻于市而不得善价,牵之返。明日,复往,凡三次,而一豕之价皆以纳税,彼贫家所得者往返及争论之劳耳。酒税尤奇而酷,吾国地居热带,人不嗜酒,价极廉。西商乃请于彼政府,设酒税公司,禁民间酿酒,而自出其酒以售,价甚昂。相戒勿饮,西商则请于彼政府,按籍给酒,每人月三大瓶,醉醒任其自由,而酒钱之纳则不容缓。公司既得彼政府之助虐,则愈无忌惮,日遣巡丁遍往乡邑,或入人房闼,搜其所藏,若捕剧贼。有私酿者,获酒一壶,罚银三四百元,贫不能纳,则责其亲属,亲属不足,则责其邻里,催捉囚系,波及无辜,至有尽室而逃者。罚银未纳之前,日充苦工,夜闭幽狱,半年或一载,备极诸苦,比归,则身瘁而家破,因之自戕者多矣。滨海多盐田,从前听民自煮,互相卖买,故质净味佳,而价极廉。自盐税公司设立以来,禁民私煮私卖,以专其利。而彼所出售之盐,则杂以沙土,价又极昂,贫家得盐往往珍于得米。彼之人民,近以吾国为利薮,接踵而来,故盐酒税司之外,又有所谓屯田者于山野之间,雇人牧畜以耕垦为事。然无论何地,皆恃势蔑理,夺人熟田为己有,民畏之不敢与争,故彼之田从攘夺来者十之三四。又招纳莠民,诬陷良懦,一鸡一犬,偶有所失,皆向所在守令责赔。居民惴惴,愈不敢触其毒螫矣。广南一省民苦于重敛,相率造彼公使署,请免加税。公使不之允,且使军队驱之,溺死者三人。于是众忿甚,载其尸置之公使署前,数千人皆缟素环而哭之,声震天地。既而经旬不散,相与枕藉街衢。公使乃电告彼钦使。钦使至,问何故作乱?曰:“吾侪手无寸铁,何能为乱?但赋烦役重,实不堪命,故相率哀吁耳!”钦使曰:“汝辈穷乏,不能完国课,不如死之为愈。”乃令西兵攒射之,凡杀数百人,流血成渠,而民始散。近数年来,彼筑铁路于吾北圻之边界,以通云南。顾土著人不能当此大役,乃广募各省贫民为工,以其地岚瘴太重,饵以重利,使人趋之,卒乃自食其言。有终日作苦不获一饱者,尸骸相枕于山谷间,不可胜计。此开山之役,亿万人中鲜生还者。其为饥寒、瘴毒所困,形神痿败,至家一二月亦死;即不死,亦终身为废人。故此蜿蜒万山,首三宣而尾六诏者,在白人呼之为“铁路”,吾国则名之为“血路”也。彼并吾国未三十年,而君主之位凡四易,幽废者二,投毒者一,盖或以英明之资为彼所忌,或不堪其凌压,思与反抗,彼故怒而去之。今之嗣统者,仅七、八龄冲主耳,彼则挟之以号令于国中,戮忠良曰“遵朝旨”也,增赋役曰“奉上谕”也,拥此虚器,徒供彼之玩弄,亦何乐乎?为君十年以后,冲主之智识日开,亦必及于难矣。彼之待吾国官吏,不但视若奴隶,且鞭挞若马牛,使其恻隐羞恶之心无复萌蘖。虽然,彼辈亦乌足责。今日之乘轩驷而佩勋章者,皆吾国昔日皂隶舆台耳,其有人性者,非贱则穷;有义心者,非死则窜,彼固不能以利诱而势迫也。从前南北往来相通,故人民尚得以贸易有无,济其穷乏。近数年来,彼忽严其禁令,南圻之人不得至中圻,中圻之人不得至北圻,以故物货停滞,生计艰窘。设遇凶年,远方之谷米不至,必束手待毙矣。吾国之出洋游学者日多,国中民智亦渐启,学堂、商会处处设立,彼则思所以摧折之。下令捕诸新党,或斩,或窜,或监,或籍,惟意所为。出洋之人,限以六月回国,否则罪其父兄及其妻孥。族党设为禁令,宣布国中读新书者有罪,谈外事者有罪,立商会者有罪。侦探之徒,以千百计,隐见不常,坐于车者忽而系以铁环,步于衢者忽而闭诸狱室,悲哀痛楚,往往不自知其罪。全国人士,如在荆棘之上、汤火之中,饮毒茹荼,吞哀咽恨,而彼心犹未快也。闻又增诸税矣,起重役矣,加广狱室矣。呜呼!吾因今日之悲惨固与君等也,彼之虐政愈日益甚,将来其又使我为墨洲之红人乎?虽然,物极必反,怨毒愈酷,则复仇之念愈坚;危难愈迫,则自卫之心愈挚,美之独立,德之奋兴,岂非从摧折窘辱中来哉?古今诸国,岂强大者永无一蹶,而衰亡者永无再造耶?吾身未死,吾志犹存,誓与吾伯叔兄弟明复仇雪耻之义。

  文极沉痛,不忘奋发,其情可哀,其志尤可敬也。阮君有《南枝集》,录其二首。

  △旅晋感怀

  序云:辛亥九月八日,晋军起事,余在晋城,几为军人枪击者再,以外人对,获免。出投旅馆,行李荡然,惟存旧书数卷而已。

  万里孤臣九死馀,江山有恨涕沾裾。

  椎秦已破千金产,佐宋难凭半部书。

  渐喜中天开日月,还悲故国付丘墟。

  十年未遂歼仇志,犹自吹箫学子胥。

  △感成

  使节当年衔玉音,关河双鬓雪华侵。

  岂知秦桧和金计,难遂包胥复楚心①。

  石马园陵秋草冷,铜仙宫阙夕阳沉②。

  剑南家祭知何日?汉腊低回怆不禁。

  自注:①嗣德末年,先君子与范尚志书,奉旨如清求援。清执政某谋国不诚,力主和议,时赴援之师十余万死伤略尽,竟置不问,真东亚史之奇辱也。按:执政某指李鸿章。

  ②先君子归朝日,翼庙已崩。又二年,京师不守,乘舆蒙尘,全国丘墟矣。

  ◎赐御书

  清时翰林以入直南斋为最荣。每帝至南书房,则供奉者出立于门外,帝呼某入则入,不呼则候帝去乃入也。每赐御书,如福寿、嘉祉、松鹤、松寿字,多南斋代笔;其皇帝御殿亲书者,则呼某入跪案前,御书起一笔则三叩首,至末一笔亦三叩首,宫监二人捧御书从其人头上过,然后起立,当时受赐者则以为殊荣矣。宣统帝每日所习书,恒以赐宫监,亦命叩头谢恩也。

  ◎太庙玉册

  《太庙玉册》六十余份,份各百余块,块高五六寸,宽七八寸,厚半寸许,南书房翰林撰文后,恭楷书玉上,镌成,傅以漆金。庚子联军来,美国兵护守太庙,英兵欲取《玉册》,美兵举枪向之,乃止。美兵退后,英兵恣所取。及交还太庙,检其数,失去二百余块。天坛之苍璧,地坛之黄琮,日坛之赤璋,月坛之白琥,皆历朝法物,乱后并失矣。

  ◎荣禄貂褂

  荣禄美风仪,容止秀整,衣裳杂佩皆极精好。每岁自十一月朔,迄次年之元夕,所服貂褂日易一袭,无重复者。其衣衩内标第几号,可知多矣。趋朝遇风雨,恒服四不露褂。四不露,即不出风毛者也。满人最重衣饰,恒自相夸耀,居显要者,四方进献,恒量其厚薄以为报酬,不独荣禄也。

  ◎花衣期

  清旧制,有庆日则百官服蟒,谓之花衣期。凡大臣递遗疏及请恤事,皆不得于期内递进,违者严责。光绪中,郑承有声谏垣,以总兵陈国瑞功多,获罪遣戍,殁于戍所,奏请念劳复官。宣付史馆,中旨报可,仍以花衣期内违犯体制,下吏议夺官,诏原之。专制帝国,有触犯忌讳者恒罹刑辟,不独有清一代然也。

  ◎刘铭传别传

  侯官陈衍石遗曾在刘武壮公铭传幕府,知铭传事甚悉,成《刘铭传别传》见示,因录之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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