宾退随笔(清)罗惇曧 -k8凯发旗舰

  下腹而尝皤,不惜帝箸腥。

  泄此万古愤,庶使饕餮惩。

  ◎记书吏

  清世曹司不习吏事,案牍书吏主之,每检一案,必以属书吏。朝以习常为治,事必援例,必检成案,自开国以来二百余年,各部例案,高与屋齐,非窟其中者末从得一纸。书吏皆世其业,一额出,争以重金谋得之,蟠踞窟穴,牢不可拔。书吏执例以制司官,司官末如之何。吏遂藉例以售其奸欺,故以吏起家者恒富。都中有“东富西贵”之谚,盖吏多居正阳门东与崇文门外,恒多华宅;京曹则多居宣武门外也。时谓有清之弊在吏、利、例三者恒相因,冯林一桂芬《校庐抗议》言之有余痛焉。

  户部书吏达千余人,为至盛。次则吏部、兵部。文武官补缺必待部准,吏因缺之肥瘠以求贿,贿不至,则多方驳之,或延阁焉。故外吏得缺有“到部打点”之说。打点云者,即贿吏之谓。若铨缺,则后先之序,有年资限之,吏则按籍以求金,若由他途以易之,则必费巨金;有时为例所缚,巨金亦无力焉。循年资而得者亦鲜。吏、兵二部之书吏,索贿及于补官而止,视户部则大远矣。户部之权,在各省之核销。军兴时,军费之报销,相出入恒百数十万,故核销一案,往返驳辩恒至逾年,或数年,督抚将帅,深知其意,故报销时恒预计打点之费。一案恒费数十万,少或数万,司官之掌印、主稿与书吏朋比分之,贪黯之堂官亦恒所染指;而书吏实为枢介,此为其最大者。他凡发饷拨款,罔不由吏手,吏皆有所沾濡,故称阔书办必首户部。工部公事最闲,然朝廷有大兴作,则部员、部吏乃大获利。刑部、礼部向称穷署,所获不丰,独遇会试或大婚丧,则礼部乃骤忙。

  光绪二十九年,长沙张尚书百熙长吏部,首倡裁书吏之举,时论皆谓至难,张毅然为之。选新入署司官,行书吏之事,两月余,乃大定。他部乃渐效之。户部既改称度支部,乃独迟,然卒至各部裁书吏尽绝,皆自张创之。

  庚子拳变,百官奔亡,独书吏不散。乱渐定,有建言例案太繁,宜毁之。有旨命御史陈璧往户署择毁焉。至日,户部书吏悉列诸案塞大堂,高与檐齐,告陈璧请编阅。陈既穷于术,语吏择其要存之。吏言无非要者,仍请择焉,倘误毁要者,公任其责。陈不得已,一以付吏,使择毁其残缺者,用以复命焉。

  自顺康以至同光二百余年,书吏之运乃止于丙午之改官制。前此则虽以曾国藩、左宗棠之勋业束于部制,不能不为书吏屈,及丙午废吏制,乃无复孑遗,则时会为之也。

  书吏见司官称老爷,旁立白事;然司官不敢开罪于吏,惧掣其肘也。军机处称供事,实即吏也,无俸金,三年一列保,异常劳绩,历三次,凡九年,恒至道员,或出任官。而司官外转,为之属,则上官具旧属,刺投焉,属下不敢受也。如光绪间,陆嘉以供事至长芦盐运司,而军机章京凌福彭方守天津府,须堂参,陆乃先以旧属礼谒凌,凌仍尊以上官,是其例也。

  ◎记部曹

  清制官缺,皆一满一汉,吏、户、礼、兵、刑、工六部盖沿明制,置满尚书一、侍郎二,汉尚书一、侍郎二。其下设司,皆满汉分缺,年资深者以次递补,有终岁不入署而得补者。其办事之名曰“乌布”,清语也。司中满人掌印,汉人主稿,不相紊。满人恒以语言、衣饰相耀炫;掌印恒不谙文理,解书押而已。然事必决于掌印,主稿承旨而已。汉人出身科目,积资至主稿而止。当未设丞参以前,各司而上则侍郎矣。尚书、侍郎皆为翰林坐致之地,部曹无与焉。故资深者惟盼京察,京察三年一举,获记名道府,则冀外转得美缺而已;自外官复入为尚、侍者百不一二焉。而翰林自登第,居京师,幸不夭折,则必至侍郎,故翰林恒卑视部曹,即同年同乡,其间亦各为泾渭,故新进士视失词馆为大戚,庶常散馆改部曹,有坠溷之叹。至光绪末叶立外务部,继立农、工、商、学、邮传等部,设丞参,取部曹之资深或外官之道府擢之,于是,部堂始易人。科举既废,翰林无典试之荣,乃争求调部。部曹乃嗤翰林为冷官,反睥睨之,盖物极则反之理也。

  当六部时,吏部为最尊,吏、礼两部曹皆进士无他途。军兴鬻爵至滥,独吏、礼两部无资郎之迹焉。工部、刑部资郎至多,部员皆至千余人。

  凡分部者,先日由本司书吏具牒请上任期,至日,司堂设公案,两吏夹案立,捧朱笔请标某日高揭上任大吉,群吏贺焉,诸役齐声叩喜,资郎则以为至荣矣。吏导拜各司,至门不入,对门一揖而去,至丙午改官制后,此习渐废。

  掌印、主稿,列坐堂皇,书吏撰稿至,印、稿取其数目字,或按名笔点之,书吏肃退,则公事毕矣。新入署之司官,至则隅坐,无过问者,故鲜入署。如必欲习部务,则每日至隅坐,久而久之,印、稿见其人面熟,偶一垂盼,渐试以小事,无误,则渐引而上之,舍此末由自进。

  旧制,冠带入署。终年趋公者,自晨迄暮,无不冠带也。自唐绍仪为外务部侍郎,便衣入署,始戒司官用便衣,学部、邮传部效之。张之洞管学部,命仍冠官帽,逮之洞殁,乃始不冠。

  丙午新官制,一尚书、两侍郎,不分满汉。前此则满汉六堂,亦常有以大学士管部为七堂者,一堂独主部政,号为当家。满人权力恒出汉人上,故皆满尚书主之,汉尚书伴食而已。四侍郎则更不事事,有半月不入署者。若管部为满中堂或汉尚书而兼军机大臣,则实权在管部或汉中堂;管部满尚书兼军机,则满管部不能过问,盖视地位与权力而生异同也。非当家之堂官,司官来请画稿,不敢细阅,谓之画黑稿,有作堂官数年不知部事为何物者。

  往例,堂官至,则衙役呵殿而入,惟工部则司官均趋门外站班,若外官之于上司焉。他部皆否,但有呵殿耳。丙午后,新部无之。

  堂官至,则掌印、主稿率全司司官鱼贯而出,至堂檐下,书吏捧稿,每人而授之,使呈堂焉。受之者莫知内容,亦勿庸知也。至堂上,则堂官整冠迎之,立而画行,司官雁行立。画毕,敬还司官,不敢久阅以烦司官也。有问,则印、稿肃以对。对毕,率其曹出,有随班上堂数年不得与堂官交一语者。

  掌印佩印钥为至荣,恒以绣荷包佩垂腰间,以自表异。掌印未至,印不得启,汉人终身无佩印钥者;有之,则在丙午后矣。

  进士以主事分部,恒至十余年或二十年始补缺;若捐班者,白首不得补。光绪变法后,限阙始破。

  满汉不分缺,自外务部始。及丙午改官制,满汉之界乃破,独都察院仍存此制,迄于清亡,时汉满额缺仍不相紊。

  部曹有俸给,极微,自外务部始定津贴,其他新部效之。丙午后,各部亦踵起,然厚薄不一,迄于清亡未画一也。

  翰林院为储才地,大学士、尚书、侍郎出焉,督抚、藩臬出焉;大臣非翰林不得谥文,盖至重视矣。嘉道以前,名臣多出于翰林;咸同后,手定大难者,胡林翼、骆秉章、曾国藩、李鸿章皆翰林也。然以大位可坐致,翰林习惫恧而安固陋,求通博宏重之选又极罕觏,故光绪末叶翰林院遂废矣。

  国家既重视翰林,而求之不以其道,其取之也以楷法,文之工拙弗计也。既而考试,差又凭小楷之工拙以衡去取,学政、主考之得失,实考校此数小时小楷之工拙,而授之以衡天下才之权,其奇谬可笑莫此为甚。然行之二百余年,虽有神智不能越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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