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静居画论-k8凯发旗舰
点花如荷、葵、牡丹、芍药、芙蓉、菊花,花头虽极工细,不宜一匀叠瓣,须要虚实偏反叠之。如牡丹,人皆上簇细瓣起楼,下为一匀大瓣。朵朵一例,便无生动之趣,须不拘四面,疏密簇叠,参差取势,各呈花样乃妙。
写花头须要破碎玲珑,钩叶点心,须要精神圆绽,便有活致。
写叶之法,不在反正取巧,贵乎全图得势。发枝立干,亦同此法。
钩叶点心,乃是全幅之眉目。有拓叶点花平平,而钩点有法,便为改观。有拓叶点花已妙,钩点无法而败之者,不可不知。
元张守忠墨花翎毛,笔墨脱去窠臼,自出新意,真神妙俱得者。石田常仿摹之,设色绝少。仆见其桃花小帧,以粉笔醮脂,大小点瓣为四五花。赭墨发干,自右角斜拂而上,旁缀小枝,作一花一蕊,合绿浅深,拓叶衬花蕊之间。点心钩叶,笔劲如锥,转折快利,余梗尺许,更不作一花一叶。风致高逸,入徐氏之室矣。
昔人云:堕地之果,易工于折枝之果。折枝之果,易工于林上之果。郊野之蔬,易工于水滨之蔬。水滨之蔬,易工于园囿之疏。仆以为园囿乃种植之蔬,无欹侧偏反之致,难工难于位置取势耳。至堕地之果,无枝叶映带,亦何以取势!其说殆不可解。
写点簇花卉,设色难于水墨。虽法家作手,点墨为之成雅格,设色每少合作。
写生无变化之妙,一以粉本钩落填色,至众手雷同,画之意趣安在。不知前人粉本,亦出自己手。故易元吉于圃中畜鸟兽,伺其饮啄动止,而随态图之。赵昌每晨起绕阑,谛玩其风枝露叶,调色画之。陶云湖闻某氏丁香盛开,载笔就花写之。并有生动之妙,所谓以造化为师者也。
画墨花,趁湿点心钩叶,最得古意。虽设色点簇,以墨点心钩叶,自具妙理。
设色花卉,法须于墨花之法参之,乃入妙。唐宋多院体,皆工细设色,而少墨本。元明之间,遂多用墨之法。风致绝俗,然写意而设色者,尤难能。
白钱翁蔬果翎毛,得元人法,气韵深厚,笔力沉著。白阳笔致超逸,虽以石田为师法,而能自成其妙。青藤笔力有余,刻意入古,未免有放纵处。然三家之外,余子落落矣。
写花卉翎毛草虫,古人工细妙,不工细亦妙。今人工细便尔俗气。盖笔墨外,意犹未尽焉。不思而学,于画亦无谓耳。
点簇花果,石田每用复笔,青藤一笔出之。石田多蕴蓄之致,青藤擅跌荡之趣。
画不用墨笔,惟以彩色图者,谓之没骨法。山水起于王晋乡、赵昇,近代董思白多画之。花卉始是徐熙,然宣和谱云:画花者往往以色晕淡而成,独熙落墨以写其枝叶蕊萼,然后傅色。故骨气风神,为古今之绝笔云云。由此观之,没恐墨之讹也。或以谓熙孙崇嗣,尝画芍药,芍药又名没骨花。究不知何义。
设色花卉,世多以薄施粉泽为贵,此妄也。古画皆重设粉,粉笔从瓣尖染入,一次未尽腴泽匀和,再次补染足之。故花头圆绽不扁薄,然后以脂自瓣根染出,即脂汁亦由粉厚增色。南田恽氏得此诀,人多不察也。
南田氏得徐家心印,写生一派,有起衰之功。其渲染点缀,有蓄笔,有逸笔,故工细亦饶机趣,点簇妙入精微矣。
石舜举草虫卷三尺许,蜻蜒蝉蝶蜂蜢类,皆点簇为之,物物逼肖。其头目翅足,或圆或角,或沁墨,或破笔,随手点抹,有蠕蠕欲动之神,观者无不绝倒。画者初未尝有意于破笔沁墨也。笔破沁墨皆弊也,乃反得其妙,则画法之变化,实可参乎造物矣。
黄荃画多院体,所作类皆章法庄重,金粉陆离。徐熙便有汀花野卉,洒落自好者。所谓黄家富贵,徐家野逸也。
元明写生家,多宗黄要叔、赵昌之法,纯以落墨见意,钩勒顿挫,笔力圆劲,设色妍静。舜举、若水后,之冕、叔平、沱江,各极其妙。时人惟陈老莲能之。南田恽氏,画名海内,人皆宗之,然专工徐熙祖孙一派。黄赵之法,几欲亡矣。
边鸾、吕纪、林良、戴进,纯以宋院本为法,精工毫素,魄力甚伟。黄赵崔徐之作,犹可想见。后人专于尺幅争能,屏幛之作,几无气色,可轻视耶!
东坡云:世人多以墨画山水竹石人物,而未有以墨画花者。汴人尹白能之。墨花之法,其始于宋乎?
恽氏点花,粉笔带脂,点后复以染笔足之。点染同用,前人未传此法,是其独造。如菊花、凤仙、山茶诸花,脂丹皆从瓣头染入,亦与世人画法异。其枝叶虽写意,亦多以浅色作地,深色让主筋分染之(主筋,叶中一笔也)。
墨竹一派,文石室为初祖。石室传之东坡。坡死不得其传。后三百年,子昂夫妇及息斋李氏,私淑文苏,复衍其法。梅道人继之。王友石、夏仲昭、归文休、鲁孔孙皆墨君之的嗣也。
画竹无论工拙,先须一扫钉头鼠尾,佻摐琐屑之病,务使节节叶叶,交加爽朗,肥瘠所不计也。
攒三聚五,蜩腹蛇跗,叠叶成竿,东坡所谓竹自有也,未尝以为画法。故执笔熟视,熟视则意有此竹,笔随意之所之,兔起鹘落而出之,少纵则逝矣。攒三聚五,蜩腹蛇跗,非画法。画法在熟视少纵之间。
世谓画竹不难于发竿,而难于叠叶。虽有是理,然全幅位置,妙在发竿。竿发得势,叠叶亦有生法。
娄江友人金怀璞家,见坡老墨竹,石根大小两竿,仰枝垂叶,笔势雄健,墨气深厚,如其书法,沈著痛快者也。
朱君仲嘉,携其舅氏所藏梅道人墨竹卷来。宋纸极坚韧,画为四段。每段竹不多,而墨气漉漉,溢于笔外。以题语位置画境字势,似十七日帖,放逸处类素师。仆所见道人墨竹,此为翘楚。
蒲石斋画竹,世不多见。仆于朱丈春桥处见一幅,渍墨放笔,气深力厚,筿少叶肥,真得髯苏风度。蒲斋益都人,曾为吴兴太守,其待妾明霞,亦解弄笔砚。墓在湖州岘山下。
东坡试院时,兴到以朱笔画竹,随造自成妙理。或谓竹色非朱,则竹色亦非墨可代。后世士人,遂以为法。仆所见如文衡山、唐六如、孙雪居、陈仲醇皆画之。此君谱中,昔多墨绶,今有衣绯矣。
昔人云:游戏亦有三昧。东坡居士画蟹,琐屑毛介,曲隈芒缕,无不备俱。又画应身弥勒像,又摹陆探微狮子。元章谓伯时法吴生,神彩不高。余乃取顾凯之格,不使一笔入吴生。又与伯时论分布次第,作子敬书练裙图,又作支许王谢,于山水间。后人朝学执笔,夕已自夸为得士人气。不求形似,能无愧乎!
指头作画,起于唐张璪。璪作画或用退笔,或以手摸绢素而成。毕宏问璪所受,璪曰:“外师造化,中得心源。”宏为之惊叹阁笔。王洽以首足濡染抹蹈,后吴伟汪海云辈,淋漓恣意,皆其遗法。
志洁行芳者,无贤不肖,皆爱慕之。云林画,江东人家以有无为雅俗,其为人盖可想见矣。
云林、大痴画,皆于平淡中见本领,直使智者息心,力者丧气,非巧思力索所能造。
倪迂客画,正可匹陶靖节诗。褚登善字,皆洗空凡格,独运天倪,不假造作而成者,可为艺林鼎足。
昔人谓仲圭大有神气,子久特妙风格,叔明奄有前规。而三家未洗纵横习气,独云林古淡天然,米痴后一人而已。仆尝曰:读老迂诗画,令人无处著笔墨。觉矜才使气一辈,未免有惭德。
茶香居士谓于六法中求云林,非深于画者。仆曰:须会得六法中有老迂来处,不然,恐问途者不知云林模关范董,煞从力行苦心,得此自在面目。
操一艺以至神明者,必先抱卓绝一世之见。梅花庵主书画,蕲志于古,不为习尚所移,与盛子昭同里闬。子昭远近著闻,求笔墨者踵接。仲圭之门,雀罗无问。妻孥视其坎甗,劝以治脂粉为时妆。仲圭莞尔曰:“汝曹毋大俗,后百年,吾名噪艺林,子昭当入市肆。”身后士大夫果贤其为人,争购其笔墨,一轴可抵饼金。子昭画,几废格不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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