水窗春呓(清)欧阳兆熊 金安清 -k8凯发旗舰
因厉色询之,对曰:“索费非所敢,但用款多至数千万,册籍太多,必多添书手,日夜迅办,数月之间,全行具奏,上方赏功成,必一喜而定。若无巨资,仅就本有之人,分案陆续题达,非三数年不能了事。今日所奏乃西军报销,明日所奏又西军报销,上意倦厌,必干诘责,物议因而乘之,必兴大狱。此乃为中堂计,非为各胥计也。”福闻之,大为激赏,遽饬粮台以二百万予之。盖道光以前,军需报销部费皆加二成,不似今日之数厘也。此吏眼明手快,措语侃侃不挠,可动王公之听,亦奇才也。而福公从善如流,能测英主喜怒,亦非庸流所及。然其司阍达此刺,已得赂十万,否则谈何容易得见一福公哉!大抵彼时不论君子小人、在上在下,皆有才略智术,故办事如火如荼光焰万丈耳。国家全盛,何地无才,此则关乎气运也。
◎大臣多耆艾
本朝大员多耆寿,汉、唐以次皆所不及,宋惟文潞公一人至九十外,明则刘健、王恕二人逾九十耳。乾隆朝先有沈归愚尚书九十七,嘉庆初蔡葛山相国九十三,梁山舟学士九十三,道光中李书农尚书九十六,黄左田宫保、戴莲士相国九十五,咸丰中杜石樵尚书亦九十六,凡一品而得九十者已六人矣。其八十外及将九十者,更指不胜屈也。大儒中孙夏峰、毛西河亦过九十。文苑中唐实君、韩某亦然。
◎枢堂
京官以枢直为最华要,两书房特清华而已。嘉、道两朝领袖者至丰腴,每年得馈遗有至巨万者。不过通消息,示向背,未有公然雌黄人才于其长之前者。即述旨缮拟,亦皆恪遵上意,不敢有一字轻重于其间,非若后来之可以任意干预也。
枢长向皆勋旧老臣,及久任封圻,谙练庶政,故中外洞达,无不尽之情、难言之隐。自曹文正、穆长白、祁文端皆以词臣驯至通显,渐见破格矣。然道光初年,于先朝故事,尚能恪遵循守,不失故步。盖文正先人于乾隆朝列正卿,文正生于京邸,明习朝章。长白亦颇好学。寿阳则于《说文》小学外,皆不甚措意矣。
军机大臣,旧例与入觐督抚不私觌、不留饮,惟于朝房公众地延接数次,亦人所共知共见也。文正守此例极严,长白便已通融,再后则无之。大臣见章京则呼曰某老爷,无有呼字呼号者,以枢禁森严,不敢一毫涉私昵耳。许玉叔、汪衡甫二公,至警敏,入直数日,各事皆谙,无异老辈。何恪慎公则小心谨密,不言温慰,故始终恩礼未衰。由章京而直上枢堂者,在前惟戴大庾、卢德州二相,并公而为三。彭文敬以通政使出直,越数年复召,不能并也。章京四日一班,下直时多不至本部办事,在前惟吴槐江制军,在后惟钱萍启中丞,一刑部,一户部,则不但不直日,即在园时,部有要事无不预也。
梁茝林有《枢垣纪略》一书,纪载极详。自雍正二年设立至嘉庆二十五年止,百年之中,章京百人,江浙居大半,而浙多于江。浙人中又以杭为多,嘉次之,其余外郡则寥寥矣。吾禾之入选者,以钱裴山中丞至有名,真有过目不忘、五官并用之概。其以会元传胪,母子相抱痛哭,盖久以状头自命也。惜年未中寿,没于皖抚任,未见其止耳。
◎户部为六部首
六部以户部为至要,凡总理之大学士及满尚书,皆以眷注第一之人为之,必兼提督及内务府带钥匙,此嘉、道年间风气也。吏、刑二部次之,工部又次之,礼、兵二部又次之。司员中户部则以南北档房,南、山东两司捐纳房为要地。
道光初,英相掌计有三六九之谣,其时张子畏行三,管椒轩行六,朱朵山行九也。
刑部则以秋审处为要地,多有陟封疆进卿贰者,人才最盛。盖案情万变,小民情伪,无所不有,必能洞达物情,通晓律例,而文笔又足以达之,方登上驷。各部皆汉司员主稿,满司员回堂,独刑部则主稿、回堂皆任汉司员也。惟琦静庵中堂,以荫生入刑部,时未逾冠,为汉人老辈所侮,大恨。以三百金延一部胥,在家北面事之,三年而尽其技。二十五岁即擢京堂,特派查办事件,二十七岁任豫臬,连劾二巡抚去任,三十岁即由江藩擢东抚,政声卓然,宣宗至赏之,未几督两江,人皆呼曰“小琦”云。此公后来为清议所摈,几以操、桧目之。然实朴俭耐劳,属吏入见,惟论刑名、钱谷、缉捕诸务,罕有及私者。故所至称治,盗风为戢。
驭军尤严,其督师扬州,无一兵敢滋事,亦未闻有哗饷者,战不力,辄不敢归,宁死于敌手,其才洵不易也。惟所爱者,好馈遗及阴探上旨以揣摩固宠。以此二者见鄙于世,则以少出膏粱不读书所误耳。
◎翰林清苦
乾嘉间翰林至清苦。吾乡黄霁青先生,己巳传胪,至庚辰始授广信府。十余年冷署,皆步行,否则赁骡车,从无有自豢车马者,同辈皆然,不独一人也。京师有谚语,上街有三厌物,步其后有急事无不误者:一妇人,一骆驼,一翰林也。
其时无不著方靴,故广坐及肆中,见方靴必知为翰林矣。
道光一朝三十年,莫重于翰林,有非时召见,即授道府,不数年至督抚者。
起居服食,局面一变,半皆后档车,且有前顶后随之马矣。然负债亦至多,有至二三万者,如陆立夫制军为最,史士良观察次之,然皆玉堂中至赫然者也。
◎因富起疑
道光初侯继青赎罪一案,以其负富名,遂疑刑部上下无不纳贿者。其时吴门韩桂舲先生为尚书,乃拔贡起家,仁宗、宣宗至倚重之。英相、汪相皆忌之,必欲置重典,且欲其夫人至刑部堂质讯。一时物论汹汹。黄左田尚书方在枢密,奉旨会审,独大声疾呼力止之。郭颐园大司寇已退休在都,特具折力疾至宫门请召对,以大臣朋陷伤国体为言,宣宗特遣内侍,以温语慰之,事乃解。蒋襄平相国方任川督,亦驰疏以韩某向与同事多年,知其小心廉谨,受贿一事,可以百口保其必无,先朝旧臣无多,宜仍录用。上深颔之。未几,仍畀刑侍,引疾去。彼时中外风气,尚多敢言。如戊午科场案亦有此,则柏中堂不死矣。
◎大臣抗直
嘉庆中修《明鉴》,分纂者为杭州戚容台太史,中述本朝与明构兵事,上怒其诽谤,下之狱。松文清公召对,偶及之,松即奏云:“纯皇帝有明谕以前明之事宜直书,不当避忌。”上惊异曰:“先帝果有是乎?”命检《实录》进呈,戚始免罪。松出,谓曹文正曰:“他人固不知,公岂亦失记哉?曷勿上闻!”曹曰:
“上愠甚,何敢言!”松曰:“公自此休矣!一言是惜,而陷君于过,举大臣之谓何?”曹默然。
◎奏对不可含糊
本朝勤政为三代以来所未有,每日召见军机大臣无论矣,即各旗各部大小九卿,皆有值日奏事。其间尚书、侍郎六人,不知何人命对,故所奏之事先一日皆具折底,由笔帖式分送六堂,必详询底里,烂熟于胸。设次日能入见,即须一一回奏,不敢以久不进对而忽略于一日也。其面奏含糊者不久必斥,明晰者往往承优擢。向来各部事皆满尚书为政,侍郎皆不能异词,惟卓海帆、恩小山二公则反其道而行之,尚书画稿必采二公意旨为准驳,盖逢值日必蒙恩召故也。即枢相亦多畏之,盖军机入皆众人同跪,言则共闻;部臣皆独对,苟有倾轧语,无人闻之耳。
◎部曹才学
向年六部胥人皆绍兴籍,自明即然。凡回稿回堂者,另是一人。其所谓稿工者,大都有才学而不利场屋者,又深明例案,故昕作奏稿咨稿,驳斥事理,悉无懈可击,而文亦晓畅。外间院司各胥亦如之。兵兴之后,中外皆成绝响,有绝不通者,求如昔之舞文弄弊而不得矣。真可慨也!
◎外官廉洁
外官各缺,自督抚以及州县,皆由陋规优厚耳,不必例外求赇也。大抵此风始于乾隆中年以后,至道光而止,几及百年。各官养尊处优,视为固有,能守此,即已名“操守廉洁”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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