水窗春呓(清)欧阳兆熊 金安清 -k8凯发旗舰

  距浦数十里、百里外,如河嘴、淮城、宝应即有园林矣。河嘴著名为荻庄曲江楼。淮城内亦有数处。宝应则乔学士之纵棹园也,黄石山一座最苍古有致,中有汪容甫所觅之射阳湖内孔子、老子像碑,乃真汉物,终年供人摹拓,近亦渐非旧观矣。

  ◎维扬胜地

  扬州园林之胜,甲于天下。由于乾隆朝六次南巡,各盐商穷极物力以供宸赏,计自北门直抵平山,两岸数十里楼台相接,无一处重复。其尤妙者在虹桥迤西一转,小金山矗其南,五顶桥锁其中,而白塔一区雄伟古朴,往往夕阳返照,箫鼓灯船,如入汉宫图画。盖皆以重资广延名士为之创稿,一一布置使然也。城内之园数十,最旷逸者,断推康山草堂。而尉氏之园,湖石亦最胜,闻移植时费二十余万金。其华丽缜密者,为张氏观察所居,俗所谓张大麻子是也。张以一寒士,五十岁外始补通州运判,十年而拥资百万,其缺固优,凡盐商巨案,皆令其承审,居间说合,取之如携。后已捐升道员,分发甘肃。蒋相为两江,委其署理运司,为言官所纠罢去,蒋亦由此降调。张之为人,盖亦世俗所谓非常能员耳。余于戊戌赘婚于扬,曾往其园一游,未数日即毁于火,犹幸眼福之未差也。园广数十亩,中有三层楼,可瞰大江,凡赏梅、赏荷、赏桂、赏菊,皆各有专地。演剧宴客,上下数级如大内式。另有套房三十余间,回环曲折,迷不知所向。金玉锦绣,四壁皆满,禽鱼尤多。闻其生前有美姬十二人居于此,卧床皆相通,有宵寝于此晨兴于彼者。淫纵不待言,暴殄亦可知矣。

  ◎事有前定

  世俗每云,满洲向无鼎甲,询其有定例、见之官书否,则无以应也。殊不知国初尚有满、汉两榜之状元,至康熙初年停止耳。其所以无鼎甲之故,则以列圣谆切告诫,总以清语、骑射为满洲根本,不准沾染汉人习气。故满人于小楷试帖,不肯讲求,即读卷官亦不敢以满卷进十本,恐转邀宸诘也。

  满人无鼎甲,而汉人无督师,此二事几二百年矣,中间惟岳钟琪曾为大将军,亦是武职耳。道光六年,麟梅阁尚书中丙戌科传胪。杨时斋宫保奉命为钦差大臣,统兵出关,当京官公会时,人皆以为破格。时杭州钱金粟学士亦在座,即世所称为“阴官”,忽长吁曰:“二三十年后,公等见旗人大魁、汉人大帅,则其热闹更甚于今日戏场也。”迨道咸时,林、李、曾三公相继督师;同治中,崇侍郎得大魁,皆值发捻极哄时,钱言皆验,可知大劫已前定矣。

  ◎河工最重

  河工向来比照军营法,故河督下至河厅得罪,有枷号者,有正法者。而年年安澜,皆有保举。凡堵合决口,有特保花翎及免补本班者,同知即可升道,道即可升河督,多破格为之。然乾嘉时,人皆以河工为畏途,盖赏虽重而罚亦严耳。

  余外曾祖章质庵观察,由运河道引退,家居三十年,富至百万,寿逾九十方终。

  高宗南巡时,两遣太医视疾,盖欲用为河督,而章辄托疾,太医为处数方。闻彼时侍卫二人同来,计川资酬谢,费至巨万,亦云奇矣。同时罗云斋廉访亦以闸官起家,已将任以河督矣,殁于山东臬司任内。其人真有绝技,凡山东运河千里之地势水势,无不了如指掌,人亦奋往急公。虽只道员,每值大事,上谕中辄令督抚与商,其简心之笃,度越曹偶矣。章亦于修防极熟,凡估计工程,虽数百万可以信笔罗列,不须算盘。其自营圹穴,在吾里,费二十万金,皆用三合土筑成,至今巍然,长毛掘之,丝毫无损,其平生办事之结实于此可见。

  ◎大富必大寿

  自来享大富者必大寿,以余所见闻,盖亦数人矣。如临川李太翁寿至九十余,此乃最显者。江北沭阳程翁,六十外始起家,至八十已二百万,半由于淮北票盐,至九十三而逝。虽经兵燹,其产未损,至今为江苏第一家。又河营弁中一顾、一孔、一谈,皆黎襄勤公所特拔,白手成家,积至数十万,谈、孔八十余犹健,顾则至九十四,子孙近百人。其居心行事,皆诚实周匝,实为富寿之征。吾乡查丙唐先生亦寿至八十九,以诸生入幕,为诸侯上客者五十年。余犹及侍其谈论,亲见其灯下作蝇头书也。

  ◎都天会

  都天会最盛者为镇江,次则清江浦,每年有抬阁一二十架,皆扮演故事,分上中下四层,最上一层高至四丈,可过市房楼檐,皆用童男女为之,远观亭亭然如彩山之移动也。此外旗伞旌幢,绵亘数里,香亭数十座无一同者。又有坐马二十四匹,执辔者皆华服少年。又有玉器担十数挑,珍奇罗列,无所不备。每年例于四月二十八日举行。其最不可解者,抬阁一二十座非一人所能办,必一年前预为之;而出会之前一日,尚不知今年之抬阁是何戏剧也,其慎密如此。使上下公事皆能如之,独不妙乎。

  ◎陋规一洗

  漕务之浮收勒折,始于乾隆中,甚于嘉庆,极于道光。江苏则以上、南、嘉、宝四缺为最优,每年皆十数万。浙江则有“金平湖、银嘉善”之谣。其时民风富实,但求县官无格外需求,每亩多出一二百文,固所深愿。此六县钱漕,皆在十万两、十万石之外,积少成多,易成巨数。上海尚有海船挂号为巨款,皆自然之陋规也。

  癸未大水,癸巳继之,粮艘之帮费日增,下农之逃亡日甚,而吃漕规之生监亦年多一年,州县乃不可为矣。后幸改海运,得免帮费之累,而浮收未去也。至兵燹之后,始定折价公费,在前之积弊一扫而空之矣。

  ◎盐务五则

  淮盐额销引一百二十九万余道,每引四百斤,湖南北居十分之六,而江西次之。嘉庆中,浮费日增,情形日坏。至道光十年,陶文毅任两江,始力加整顿,然惟淮北改票,淮南则仍旧也。有镇江人包姓,行南盐起家,思出纲商之籍,乃于陆立夫先生升江督,创改票之议,其时董石塘、谢墨卿、魏默深三人争助成之。

  初改大旺,儿以一年之销,尽两年之引。次年各商裹足不前,岸盐拥滞,方且为包岸认销、寓散于总之计,而粤匪东下矣。纲盐之成法,前人费无限苦心,一旦扫地无余,亦劫运也。

  陶文毅之裁根窝,有富至巨万一朝赤贫者,盖窝单每引值二三两,忽改为一钱数分,不准再加,且亦无用,所以苦耳。总商黄潆泰家实有数十万引,其时星使甫入奏,未知部议准否,大众尚在希冀,而黄则七日专足已先得信,乃令其夥往各处添购,人以为总商如此,必可居奇而窝价反增矣。及三日后信至,则黄已一引不存,盖明为买而暗则卖耳,其机警如此。

  盐务盛时,盐政一年数十万,运司亦一二十万,南掣几十万,北掣较苦亦二三万,三分司与南掣相仿。优差则泰坝五六万,永丰坝子盐、汉岸提课皆数万,即京饷、甘饷解员亦数千金。又有官运一差,则视乎其人,盈绌不计矣。候补且有坐薪,皆数百金一年,各省作宦,无两淮之优裕者。

  淮北改票之始,一年三运,利至倍蓰,其空手挂号者皆得巨资,遂改为验赀,集银至八百余万。而验赀之中又有以借银充数者。票贩中有五虎之目,魏默深、范吾山皆其一也。然陶文毅任两江,竟无一湖南人阑入作官充商者,亦可见文毅之严肃能化其桑梓矣。李文恭任两江亦然。

  南商家每延一友名为“出官”,遇有公事,盐政、运司传询,则以其人往,每年金皆一二千。余族香署明经与阮文达同案入学,人最醇笃,在黄潆泰家三十余年居此席,积赀至三十万,盖其立身勤俭一如寒素,出必步行,而各岸之商夥有善地必为之附分,故束之外每年又得数干金,积三十年之久,一钱不妄费。

  三世单传,至其子雪舫茂才生子卜三人,不胜其繁衍矣。发逆之陷,遂致荡然,亦同归于尽耳。

  ◎书画遭劫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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