水窗春呓(清)欧阳兆熊 金安清 -k8凯发旗舰

  乾隆五十九年,奉表入贺,召见便殿,不责以中国仪注。礼毕,使由内地行走。沿路以严兵护送,以军机大臣松筠偕行,而两广总督长龄至梅岭接护。高宗纯皇帝洞见远人情款,宽严操纵,无不中窍,西人畏而怀之,无可起衅。所乞天津、宁波两处给一小岛,以便屯货,卒未允行。

  迨嘉庆十三年粤督吴熊光任内,西人已渐桀骜,用兵船入内洋要挟矣。至二十一年复入贡,户部尚书和世泰不谙先朝掌故,递请照属国拜跪礼。至期,上升正大光明殿,而使臣不肯入内,上大怒而罢。自此益轻中国焉。至道光十三年,卢坤任粤督,又有如吴熊光之事,迁就完结,气焰益张。海关洋行需索抑勒,每年多至千万,西人不能堪,天高听卑,久必决裂,固不待禁烟之肇衅也。

  烧烟之役,实由于广府余保纯之承望风旨,而洋商伍姓相与谋,冀以塞星使一时之责,徐图弥补,非出自洋人之本志。乃林文忠公惑其说,遂成非常之举。

  使当日先查洋行、海关之弊,而施其惠于洋人,夫然后令其自行禁止,以情理曲喻,未必不从。总由中西隔绝,于西洋之情伪无从周知,致措施未得其当耳。天运使然,人谋亦难以主之。吁!可慨也。

  ◎御将之难

  粤匪初起,仅数千人,然皆亡命骁悍,有必死之志。承平日久,兵不任战。

  向荣虽宿将,而深沉苍猾,每耻功非己出,不肯尽力。始而周文忠公信人言,首与之忤,向已袖手。乃赛相至军,调乌都统,乌性忠直,与向冰炭,围贼于永安半年,卒使突围去。至乌阵没,贼围桂林,向始一尽其技,湖南守城数月,使伏兵龙尾塘之说,向能助江忠烈力争之,贼尽久矣。大抵其心薄视诸将,养寇自资,大权一日不在已,贼患一日不可减。迨奉钦差大臣之命,贼势已张,虽尾追东下,力扼金陵,东南不为无益,而所失已不偿所得矣。御将之难,古今一致。粤西之坏,如林文忠道卒,即以徐督往,而以叶摄督篆,则羊城洋务,不致无人;而以本省总督亲往,上下一气,调兵调饷,一无阻挠,虽徐才不必过人,而视客官孤寄,动辄掣肘胜矣。及李文恭薨,周文忠病,赛相无功,再命徐往,则火已燎原,虎已出柙,徐之识力非戡乱之伦,益不可为矣。

  ◎改盐法

  陶文毅改两淮盐法裁根窝,一时富商大贾顿时变为贫人,而倚盐务为衣食者亦皆失业无归,谤议大作。扬人好作叶子戏,乃增牌二张,一绘桃树,得此者虽全胜亦全负,故人拈此牌无不痛诟之。一绘美女曰陶小姐,得之者虽全负亦全胜,故人拈此牌辄喜,而加以谑词,其亵已甚。文毅闻之大恚。乃具折请另简盐政,辞两江兼管,上意不允。一二年后,其谣亦遂息。然“印心石屋”,江南名胜皆建亭摹刻,惟平山堂一所,则以木板钉护,余颇讶之,盖为游人以铁椎凿去其名也。怨毒之于人如此,亦可惧矣!

  ◎淮鹾忘本

  俞陶泉都转吏治精敏,任淮鹾数年尤有奇效。其座师为卓相国秉恬,时以侍郎主江南试,以库案赔款,索助千金,俞勿应。试竣,还京过扬,俞往谒,适有盐大使钱某亦在焉。钱为卓之座主次轩观察子,卓乃引钱上座而处俞于下。钱乃俞属吏,谢不敢,卓强之。坐次,乃垂涕谓钱曰:“我辈非师门无今日,然目下时风,率皆忘本,是可慨叹!”遽执钱手入后舱午餐,置俞于外。俞惭恨归,不数日遂卒。俞虽失弟子礼,其为卓所窘辱,固属咎由自取,而卓之所为,几使俞无地自容,似亦未免太过矣。

  ◎国初爱民

  我朝敛民最薄,国初岁入仅一千数百万,载在京江张相国集中。雍正一朝整理各省关税,乾隆一朝整理各省盐法,因而户部岁入多至四千二三百万。然大半取之商,不尽取之民,所谓重本抑末也。

  乾隆六十年中,各省绝鲜大水旱,故百姓充实,丁粮鲜逋欠者。盖朝廷日以民事为重,慎择疆吏,凡监司以下至牧令,皆以才德自奋,虽不尽廉平,而地方咸日有起色,百废具举故也。

  嘉、道之间,此风衰矣。国与民皆患贫,奸伪日滋,祸乱相继,士习益漓,民心益竞,其由来也甚渐,其消息也甚微。综核名实,反朴还淳,此固非一手一足所能致力也。

  ◎金穴

  嘉、道年河患最盛,而水衡之钱亦最糜。东南北三河岁用七八百万,居度支十分之二。一由于乾隆中裁汰民料民夫诸事皆由官给值,继而嘉庆中戴可亭河督请加料价两倍,故南河年需四五百万,东河二百数十万,北河数十万。其中浮冒冗滥不可胜计,各河员起居服食与广东之洋商、两淮之盐商等。凡春闱榜下之庶常及各省罢官之游士,皆以河工为金穴,视其势力显晦为得赆之多寡,有只身南行,自东河至南河至扬州至粤东四处获一二万金者。至道光末年,国用大绌。湘阴李石梧尚书督两江,询余以节帑经久计,余对曰:“积弊已深,操之急,徒生乱耳。千金之堤,一蚁穴足溃之,未可以国事尝也,必十年而后可。”公曰:

  “次第行之诚善,亦有说乎?”余对曰:“首三年当定年额三百万。以一百万支常年岁修,一百万办紧要工段,一百万为各官公费用度及游士部胥之安置。行之三年,凡紧要工程已具,减为二百万;再三四年减为一百五十万;再三年减为一百万,则无可再减,而通工固若金汤,无懈可击。而十年之中,崇实黜华,慎选人才,省官并职,风气亦必大变。且樽节之实效远著,朝廷知之,四方信之,虽有诛求责望,亦必日有所减。十年之后,岁需一百万,仍可永庆安澜,而官与民皆有高枕之乐。究其实,五十万即足于公事,其五十万仍以赡公中之私而已。”

  尚书深赏其言之深远,未几引疾去,此议遂无能行者矣。

  ◎尚书爱才

  尚书性严峻,丰采凛然。督两江,各官股栗,而爱才若命。余时为州佐,时时召与长谈。其时河帅为潘芸阁,以治河著声,年老多弛事,畏公严峻,先自劾行矣。公摄河篆,谓余曰:“国帑若是支绌,而潘岁糜度支数百万,厥咎綦重。

  特以翰林大前辈,不欲其暮年罹法,故隐忍之。”余对曰:“潘公无罪。”公愕然。余曰:“河督与封疆异,河事一不慎,费帑十万,民命赈贷犹不与。潘公七载安澜,所省固多矣。河事当以费为省,未可执一论也。”公乃无言。余则曰:

  “潘公之罪实有甚于公所言者!”公大惊曰:“岂能比谋反叛逆乎?”余曰:

  “非也。河工以人才为急,必平时培植之,识拔之,策励之,成全之,始可为缓急之用。自潘公来,自恃其才猷,人才一道,漫不之省。始而请托行焉,继则有更甚者,故今日通工文武数百员,求一办事之才不可得。天变不可知,一旦异警,谁可供任使者?此时虽置千万金于几案,求风气之如前,人才之辈出,即以宫保之威望,非致力十年不可,此则大臣负国之最甚耳。”公抚掌击案称善者再,曰:

  “以尔才识,余任两江五年中必力荐尔为河督。幸自爱。”又问曰:“其巡捕数人,交通关节,宜悉劾之?”余曰:“自来巡捕一差,在戟森严,诚属终南捷径,至于佛门广大,固已无所用之。”公笑曰:“然。”又问:“其幕友杨姓在此开典业,要皆舞文积资。信乎?”余对曰:“杨姓开典,乃其母舅范姓运票盐致富所贻,不尽由于研食。但以河督幕友即在本地开典,不知避嫌,谤由自取。”

  又问:“一书吏胡姓,交通官场,无弊不作,当籍没置之极典。”余曰:“此等人城狐社鼠,无大伎俩,不肖者自为荧惑耳,未必官官皆与之往来也。况悖入者必悖出,非广为结纳,安得有声焰?计目前所积已无多金,然吏性奸狡,责之急必多牵引。若遽兴大狱,必多投鼠忌器;若审而后辍,不免虎头蛇尾。驱逐之足矣,不值发千钧之弩也。”公又曰:“部议用钱,河工独不可行乎?”余对曰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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