水窗春呓(清)欧阳兆熊 金安清 -k8凯发旗舰

水窗春呓

水窗春呓

(清)欧阳兆熊 金安清

  ●卷上

  ◎陈广敷踪迹

  道光戊申,江右陈广敷偕其兄懿叔来潭,客余家者数月。懿叔古文与梅伯言齐名,著有《春秋说》。广敷则宗仰新建,为勋儿编辑阳明百四十条,而其自命曰“吾为八子之学耳”。八子者,五子外增尧夫、象山、阳明也。尝谓孔、孟为大圆圈,明道、阳明为小圆圈,留侯、邺侯、狄梁公辈亦在圆圈中旋转,元、明讲学家皆方滞不足于用。时罗罗山、刘霞仙、吴南屏、郭筠仙意城、罗研生闻吾家来此异人,各先后至,无不倾倒。霞仙宗朱子,与之讲学不合,而独服其善于谈兵,其不寐之症,广敷为其治疗。

  广敷工医,兼工相人之术,其推八字,不用财官印绶,合《说文》及诸子精义,融液成文,推测皆验。时霞仙犹布衣,即言其颧骨足以断制大事。谓筠仙为今之房、杜。曾文正时在京师,推其造为杜祁公、文潞国一流人物,不能韩、范也。

  广敷自言无匡时之位而有匡时之略,常欲佐一巨公,展其抱负。乃自兵事起,浪游黔、蜀,不一至兵间,殊不可解。

  广敷与懿叔最相得,尝谓吾两人落拓不遇,而令子鹤、服耔辈得志,吾以此卜新城陈氏之衰矣。而吾独怪其言天下将大乱,戡乱之人,皆在三湘,时粤贼尚未起事,而能前知如此。然则发捻之变,天固已早定之,其间死生成败,均非偶然,遭际之事,有幸有不幸。文正晚年力主运气之说,洵至理哉。

  ◎曾文正公事

  辛酉,祁门军中,贼氛日逼,势危甚。时李肃毅已回江西寓所,幕府仅一程尚斋,奄奄无气,时对予曰:“死在一堆如何?”众委员亦将行李置舟中,为逃避计。文正一日忽传令曰:“贼势如此,有欲暂归者,支给三月薪水,事平仍来营,吾不介意。”众闻之,感且愧,人心遂固。

  后在东流,欲保一苏抚而难其人,予谓李广才气无双,堪胜此任。文正叹曰:

  “此君难与共患难耳!”盖犹不免芥蒂于其中也。卒之幕中人无出肃毅右者,用其朝气,竟克苏城。迨至捻匪肃清,淮勇之名,遂与湘勇相埒。而文正处功名之际,志存退让,自以年力就衰,诸事推与肃毅,其用意殆欲作退步计耳。乃自收复金陵以后,竟不休官林下,亦不陈请补制,以文正之尘视轩冕,讵犹有所恋恋者,岂其身受殊恩,有不敢言退、不忍言退者乎?然亦非其本心矣。

  ◎祁门移营

  在祁门之三月,文正忽欲自攻徽州,力谏不止,因送至齐云山而别。至徽,一战大败,叶小鹤副将阵亡,文正驻休宁城,羞忿不肯回营,已书遗嘱,部署后事。军中皇皇,莫知为计。乃寄书与之,论死生之道、进退之义,其略云:“死有重于泰山,凡欲求死者,必求死所,休宁非死所也。”又去:“公为两江总督,两江之地皆其地,何者谓之进?何者谓之退?愚谓祁门居万山之中,况是绝地,不如退至东流,兼顾南北两岸,亟应早为定计,何必以退为耻乎?”其书去后,数日回营,又十数日移节东流。书中所言,并无一字回复,盖公欲自作主张,不以人言为行止耳。其不可测度如此。

  文正困于祁门不肯移营,幕中人皆以祁门非应殉节处谏之,文正笑曰:“何根云去常州时,大约左右亦如此说耳。”众为默然,无以难也。

  ◎设柜求言

  文正在徽,置一柜,凡言地方利弊,悉投其中,不必列名。于是告讦之风大起。人患之,求于老讼师,老讼师曰:“不出三日,必令停止。”众疑之,及第二日,果撤回。盖讼师日写数十无名之禀,皆痛詈文正者,文正不能不阅,又无可查究,此令遂停。讼师之心,可谓巧矣。

  ◎左相少年事

  左恪靖小予五岁,其中乡榜却先予四科。戊戌计偕北上,遇于汉口,即结伴同行,自诵其题洞庭君祠联云:“迢遥旅路三千,我原过客;管领重湖八百,君亦书生。”意态雄杰,即此可见。

  是日,各寄家信,见其与筠心夫人书云:“舟中遇盗,谈笑却之。”因问其仆:“何处遇盗?”曰:“非盗也,梦呓耳。前夜有误牵其被者,即大呼捉贼,邻舟皆为惊起,故至今犹声嘶也。”予嗤之曰:“尔闺阁中亦欲大言欺人耶?”

  恪靖正色曰:“尔何知巨鹿、昆阳之战,亦只班、马叙次得栩栩欲活耳。天下事何不可作如是观!”相与大笑而罢。

  ◎挽妓长联

  楹联至百余字,即多累坠,极难出色,其佳者,以滇人大观楼为最,久已脍炙人口。吾友湘阴徐海宗茂才,名并庾,骈文即学徐、庾,诗多作香奁体,兼工度曲。道光初年,与予读书岳麓书院,时偕过江作狭斜之游,眷一妓号云香者,益阳人,侨寓省城。回家数月,迟之不至。后闻其死,作联挽之,多至二百五十字。云:

  试问十九年磨折,却苦谁来?如蜡自煎,如蚕自缚,没奈何,罗网频加。曾语予云,君固怜薄命者,忍不一援手耶?呜呼,可以悲矣!忆昔芙蓉露下,杨柳风前,舌妙吴俞,腰轻楚舞。每值酡颜之醉,常劳玉腕之扶。广寒无此游,会真无此遇,天台无此缘。纵教善病工愁,怜渠憔悴,尚恁地谈心深夜,数尽鸡筹,况平时袅袅婷婷,齐齐整整。不图二三月欢娱,竟抛侬去!问鱼尝渺,问雁尝空,料不定,琵琶别抱?然为卿计,尔岂昧夙根者,而肯再失身也?若是,殆其死乎!

  至今豆蔻香销,蘼芜路断,门犹崔认,楼已秦封。难招红粉之魂,枉坠青衫之泪。

  少君弗能祷,精卫弗能填,女娲弗能补。但愿降神示梦,与我周旋,更大家稽首慈云,乞还鸳牒,或有个夫夫妇妇,世世生生。

  ◎李金

  李金,年未三十,勇悍绝伦,群以为跋扈将军,绰号冲天炮。积功保至副将,赏勇号统兵,在江西战败,被陷贼中,旋又逃归。营官张光照,在毓抚军处控其通贼,遂将二人并解至东流大营。文正力辩其冤,谓张光照诬告统领上司,先行正法。是日,李来谒,盛称中堂明见万里,感激至于泣下。不料旋又传令:

  李金虽非通贼,既打败仗,亦有应得之罪,着以军法从事。即派亲兵营哨官曹仁美绑至东门外处斩,闻者无不骇怪。李本以符水治病,最著灵验,曹受其法,有师弟之谊,又怜其无辜罹法,故令行刑者身首不殊,尸诸江干,覆以芦席,亲兵十人守之。适予小厮往观,闻呻s吟y之声,方知未绝。傍晚即扬帆而去,不知所之。后闻其削发人空门,号为更生和尚,姬妾三人,亦均为比丘尼,斯亦奇矣。

  予尝从容问李金何以事白而见杀?文正曰:“左季高、赵玉班俱称其材可大用,若不能用,不如除之。且江西纷纷言其通贼,吾既违众而戮张矣,亦何能不稍顺人心乎?”文正此等举动,真有非恒情所能窥测者矣。

  曹后随郭子美征捻湖北阵亡,又已数载,故敢笔之以广异闻。

  ◎李楚材

  李楚材副将,衡州人也,人呼为李九长毛。投诚后,在文正营中带勇。命以千人援湖,甫至三日,而湖州陷。据李自称:昏异之中,偷过贼营十余座,已探至城根矣。文正以为妄,即撤其营。予谓此人有绝技三:一走及奔马;一入水不濡,可历数时;一黑夜有光。试之皆验。文正终不肯再用。渠欲求荐至浙营,予谓不须作函,但云由曾营过弃而不用,故此投效,必当收录。恪靖果即令统四营,颇立战功,惜炮子断其左臂,已成废人矣。

  恪靖尝谓文正无知人之明,故文正所弃者,无不重用也。

  ◎曾文正与左相气度

  文正用兵主持重,除霆营外如徽防朱唐两大营。恪靖皆不以为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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